“藥到病除!哈哈……”
兩人有說有笑,一路走到千竹堂院門口,遠遠就望見主屋台階前烏泱泱一大群人。
各色油紙傘裡三層外三層圍着,也瞧不見中間那位令整座燕京城都興師動衆的威武四叔,隻能通過每人的聲音辨認。
“我的兒啊,你終于回來了!”
先前揚言要将人打出去的老夫人,應是不顧下雨,親自出門相迎,哽咽又委屈:“娘都擔心閉上眼那日,都再瞧不見你。”
“四弟這不回來了麼?母親,此乃喜事。”大老爺溫潤勸道。
“四弟獨自在邊疆征戰這些年,定也是念着母親的。”二老爺話帶威嚴。
三爺性子活脫:“您這一傷心,惹得四弟難過不說,連老天都哭泣了……”
衆人大笑。
二夫人趁熱打鐵,殷切張羅着:“外面下雨天寒,咱進屋說話吧。”
她掌管内宅多年,話語自帶威信力。
但今日人群未動。
華姝淺淺一笑,心生感慨。
燕京城有沒有變天未可知,霍家的天是真變了……
“母親莫哭,瀾舟回來了。”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猝不及防響起,華姝笑意僵住。
熟悉的是聲線,陌生的是溫和語氣。
記憶中那人,一慣冷語寒沉。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夫人依舊哽咽:“我兒瀾舟平安得勝歸來,可喜可賀,為娘這是喜極而泣。”
“都是瀾舟不孝,日後定好生陪陪母親,再不讓您勞神惦念。”
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回,華姝整個身子都僵住。
“叮咚!”有雨滴敲落腳邊。
不是山匪頭子嗎?
戰神,鎮南王……四叔?
後面的對話,都遊遊蕩蕩從華姝耳畔飄走。她像是誤入一場春秋大夢,惟願長醉不用醒……
“姝兒,咱也過去同四叔打聲招呼吧。”
霍千羽的關注點,則在打扮得明豔華麗的沈青禾和阮糖兩個表姑娘身上。她瞧不慣那兩人做派,“咱霍家的姑娘,可不能被那兩個外來的比下去。”
華姝大腦仍一片空白。
嘴裡出于本能,含糊“嗯”了聲。
但沒動,雙眼緊緊盯着前方的人群。
她抱着最後一絲僥幸,或許隻是聲音極像。畢竟山匪頭子和戰神的身份,千差萬别。
人群開始攢動,慢慢往主屋門口移步。先前擠在一處的油紙傘,逐漸露出大片縫隙。
那張剛勁俊毅的側臉,驚現傘下。
右眉骨的斜短細疤,位置不偏半寸。
真的,就是他……
“轟隆!”
秋雨淋漓,驚雷從頭頂炸裂開來。
華姝心悸回神,下意識想托詞離開。
不巧這時,大夫人熱絡介紹道:“四弟,那是你大侄女千羽。還有你華不為兄長留下的女兒,姝兒。”
前方烏泱泱人群,尋聲齊刷刷看了過來。
包括霍霆。
每一道目光,都好似充滿輕蔑異色。
華姝倉皇至極,匆忙用油紙傘擋住臉,假裝蹲下身去撿東西。
霍霆幽黑的冷眸,已然恢複清明。
從他的方向望過去,隻能看見坐在紅木輪椅上的霍千羽,和她腿邊一柄水仙花樣的天青色油紙傘。
“華姝……”
像核實名字的疑問,又像肯定語氣。
兩個字從他唇齒間呢喃而過,聲量極輕,旁人都未曾察覺。
但察覺到他一直望着院門口處,大夫人再度出言:“千羽,姝兒,還不快過來見過你們四叔?”
華姝躲在油紙傘後,緊握傘柄的纖細五指,骨節泛白。
她不想過去。
不想面對他,這輩子都不想。
可是,霍千羽已搖着輪椅過去,大方問安:“四叔好。”
華姝被迫起身,慢吞吞跟上。
每靠近那男人一步,心尖就揪緊一分
“……”她唇瓣張張合合,實在喚不出那個難以啟齒的敬稱。
卻似是聽到一聲嘲弄的輕笑。
她臉頰火辣辣的燒。
刻意将油紙傘傾斜,遮住臉,轉而目光一凝。
傘面下,男人的黑色長靴隐約可見。鞋底邊緣有幾針跳線,是她為讨好他,笨拙縫制的……
“好姑娘,快露出臉來,正好借這機會,讓你四叔認認你們。”偏偏這時,老夫人慈愛開口。
“是啊,你四叔離家那會,你們都還是小娃娃,轉眼已是女大十八變。”大夫人亦是附和。
“姝兒,你不會是害羞了吧?”霍千羽打趣地催促道。
華姝咬唇不語,心緒愈發焦灼,宛如熱鍋上的螞蟻。
直到逃離時,他的眼睛尚未恢複。即從沒見過她的容貌。但保不準他那些手下描述過,她不敢露面。
更要緊的是聲音。
霍霆耳力極佳,較常人更勝一籌,華姝曾親眼見識過。她都能辨認出聲音,何況是他?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華姝絞盡腦汁,幸是急中生智,特意掐着嗓子輕咳幾聲:“許是染了風寒,頭暈得很,怕牽連大夥。”
“可是被我傳染的?這孩子懂事,前幾日一直在照看我。”
大夫人的話幫着佐證,華姝的心裡稍稍踏實了些。
下一瞬,熟悉的冷涼沉聲響起,語速不急不緩:“既患了病,先去好生養着。”
他道:“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