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時刻惦念,讓華姝心頭暖洋洋的。但這話茬,她卻沒應。
不敢應。
沒臉應。
華姝的親祖母,與霍老夫人是閨中摯友,嫁人後常有走動。據說,父親年幼時沒少往霍家跑,應是那時與四叔接下來的緣分。
父親生前清白一世,四叔定也是極有風骨之人。
畢竟這世間沒幾人,願意放棄舒适優渥的世家生活,一紮根在風沙漫天的邊境,浴血奮戰就是七八年。
若是被四叔知曉她做得那些醜事,還不知得怎樣恨她、怪她給父親丟盡顔面吧……
華姝送老夫人回去後,已是日落黃昏。頂着漫天暗沉沉的夕陽,主仆三人往月桂居折返。
晚風漸涼,她搓了搓手臂。
半夏貼心為她披上暗紅色的石榴披風,“奴婢多嘴一句,姑娘想開些。四爺是老夫人一手養大的,定也同老夫人一般心明眼亮。”
白術也道:“奴婢回頭就去打聽四爺的喜好,咱們近水樓台,先抓住四爺的胃!再籠絡住四爺的心!”
華姝被逗笑:“你就知道吃。四叔可是戰神,才瞧不上……見過大表兄。”
主仆三人剛走到湖邊,擡眼就瞧見霍千羽的胞弟,霍家嫡長孫霍玄迎面走來,身後跟着書童和侍衛。
十七歲溫潤美少年,眉眼如玉。一襲低調的鴉青長衫,透着濃郁的儒雅氣。
華姝近前打招呼。仆從們等候一旁。
“表妹是剛從祖母那回來?”
霍玄主動挑起話題。
“陪祖母去四叔的院子轉了轉。”華姝微笑道:“表兄也是為四叔特意從學院趕回來的吧?”
霍家大房和二房各有一位嫡子,未及弱冠,大多時住在學院潛心苦讀。此次四叔大捷封王,全家人都很重視。二伯父一早就命人去學院傳話,讓兩人盡快歸家,恭候四叔班師回朝。
“不止為四叔。”
霍霖看着溫婉知禮的表妹,耳朵微紅。
少女笑起來梨渦朵朵,在夕陽照耀下,清甜又明媚。
尤其那雙狗狗眼,乍看幹淨無辜,細看又清純懵懂得引人親近,想保護。
環顧四周沒有外人,他壓低聲音:“也為了表妹。”
空氣突然安靜,一縷細細晚風萦繞在兩人周圍,氣憤變得微妙起來。
瞧着少年的真摯目光,華姝半懂未懂。
霍玄知道女孩家臉皮薄,這層窗戶紙需得由他挑破,“此事,是我失禮了。但今日歸家後,得知表妹被退婚,我既心疼又興奮,像是上天的恩賜,讓我終于等到求娶你的機會。”
“多年相處,我自相信表妹的為人,不疑半分。隻待過幾日殿試後,有了正經官職,霍玄定備得豐厚聘禮,向你正式提親。”
怕她不信,他還舉手發誓:“今日此言,句句肺腑。”
一句句飽含萬分理解的話語,如晚風吹動湖面般,也吹亂華姝的心湖,蕩漾起陣陣漣漪。
大表兄霍玄這些年對她照顧也不少,為人端方君子,亦是燕京城衆多女子的擇偶首選。尤其是霍家變為鎮南王府之後。
大伯母時不時也會關心她,霍千羽有的禮物,常常會多備一份給她。大表姐本人更沒得說,是親人也是摯友。如果能和她們做婆媳、做妯娌,還能繼續陪着祖母,未來日子肯定舒坦。
聽得霍玄真心話,華姝有些心動。
可山裡幾日,肌膚相親真切發生過。
從祖母那學來的多年教導,讓她不齒欺騙他們的信任,心中轉而萬分愧疚難當。
華姝勉強擠出笑意:“說起殿試,還未來得及祝願表兄,科考大成,金榜題名。”
為避免直接拒絕尴尬,她默默轉移話題,很快叫上白術和半夏離開。
霍玄望着她纖細鵝黃的背影,回憶着她一颦一笑,癡癡站了許久。
表妹沒答應也沒拒絕,就還有機會。
她需要些時日消解山中事,他就趁此好生準備殿試,一舉掙得功名,讓她風光大嫁,堵住燕京城衆人的嘴!
*
一場秋雨一場寒,日子輾轉八月底。
四爺霍霆的歸期臨近,來霍家遞拜帖的人越來越多。
三位老爺盡可能閉門謝客,不擅自為弟弟欠下人情債。夫人們謝絕宴席邀請,專心在府中籌辦各項章程,教導小輩們面見王爺的禮儀。
大到燕京城,小到霍家,都仿佛在備戰。東南邊境的戰火,似以另一種方式燒到北部中原。
衆人都說:“鎮南王歸來,燕京城要變天了!”
大夫人為此累倒,華姝前往白鹭院侍疾,“您身子已大好,再吃兩副湯藥,寒症就能消退。”
“這幾日多虧有姝兒。”
大夫人靠在青紗羅帳床頭,蓋着軟緞錦被,拉起她手說話,“府上都在忙四弟的事,難得你惦記着我。”
“府中大事皆有長輩操持,姝兒幫襯不上,也就醫術還能派上些用場。”
“就你這丫頭實心眼!瞧瞧那兩位表姑娘,這會又在千竹堂裝乖賣巧呢吧?”
二夫人表妹沈青禾,和三夫人胞妹阮糖,借着探親的名頭來霍家小住。
兩人皆是适嫁年紀,得知二十八歲的鎮南王此前忙于戰事,尚未娶妻,都想近水樓台先得月,争一争王妃之位。
自住進霍家,她們日日往千竹堂跑,陪老夫人打葉子牌,變着法子逗樂子。
一度将華姝,都擠得沒地呆。
事關長輩婚事,她自認沒什麼好争的,索性給她們騰出位置。
“不去正好。大伯母要将你藏嚴實些,好留給自家兒子。” 大夫人笑容可掬。
這丫頭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各方面都合心。雖說先前稍有差池,但清白尚在。何況不惜救她閨女一命,又頗得他兒子歡喜,大夫人琢磨着當兒媳也挺好。
“我聽玄哥兒說,他前幾日都與你說明白了?”
華姝聽得面頰一熱,後知後覺對方貌似誤會了,“大伯母,我那日的意思,其實是……”
“夫人,四爺回府了!”
忽然這時,丫鬟氣喘籲籲跑進通傳。
大夫人坐直身子,面露詫異:“不是說要兩日後嗎?”
“這……奴婢不知,隻知道馬車這會已到門口。三位老爺已帶着少爺們先行迎接。”丫鬟磕磕絆絆答道:“過來的路上,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往老夫人那兒去了。”
“好啊!一個個都巴巴去獻殷勤,就不叫我。”大夫人忙吩咐更衣,“快,咱也快點過去。”
“您有病在身,想來四叔會理解。”
對四叔無所求的華姝,相對平靜許多,幫着挑件厚實的披風,“您多穿些,切莫再着涼了。”
丫鬟們很快魚貫而入,淨面的淨面,梳妝的梳妝……屋子頓時忙作一團,勝在鬧中有序。
不多時,霍千羽聞訊過來。娘仨穿戴整齊,齊齊往千竹堂趕。
天幕飄起零星小雨,秋風寒澀陣陣。
青石闆路被淋濕,地面變得滑擦。
霍千羽坐輪椅,走不快。
華姝就撐傘陪着她,慢慢跟在後面。
兩人都不是争名逐利的性子,此次隻為全一份對長輩的孝道、對民族英雄的敬意。
華姝甚至都有點犯怵,總擔心她的醜事會給四叔的戰神身份抹黑,會為他不喜、不齒。
霍千羽瞧着自家老母親在前面腳下生風,悄悄打趣:“我娘這病,提前好了呢。”
華姝朱唇微勾:“确實瞧不出病态了。看來四叔不僅是戰神,還是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