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奴婢!見到王爺豈敢不跪?”立在一旁的侍衛,出聲呵斥。
華姝看向他。不似在山上的刀疤彪漢,這侍衛長相白淨,身材欣長清瘦。眼生的很,難怪沒認出她。
“說你呢,還傻站着作甚!”
見她未動,侍衛沉臉逼近。
“長纓,去将我那寶藍色披風取來”
霍霆早已收回目光,這會面無表情地翻閱手上的兵書,頭也不擡地吩咐道。
“是。”長纓令行禁止,朝亭外走來,對華姝怒目警告。
華姝反倒安心些,握着鋤頭木柄的蔥白手指,恢複一點血色。
主仆倆全程沒給個好臉,應是真将她誤認為除草做雜活的丫鬟了。他們回府那日,她用傘遮住臉,變了聲。
但也不排除,故意為之。
有次親密後,兩人同衾赤身相擁,靜聽夜雨。
他粗粝大掌撫摸着她光潔背脊,忽而問:“你是燕京城哪家的姑娘?”
她撒了謊:“我隻是一個略同醫術的丫鬟,小姐對我曾有救命之恩,所以想借此報答。”
華姝實在猜不透霍霆的心思。石桌旁的男人,好像一座孤島,周遭所有人事物,都難以走進他的地界。
她索性以丫鬟身份,沒出聲,試探地欠身告罪。
霍霆未予理會,似是犯不着與丫鬟計較。
于是,華姝緊跟在長纓身後,輕手輕腳逃離幾步,長長松了一口氣。
怎知這時,石桌旁爐火上的鐵壺,開始“咕噜咕噜”冒泡。
然後,“你,過來煮茶。”
嗓音雄渾有力,不容置喙。
霍霆并沒有特指“你”是何人,但在山間的習慣使然,華姝的雙腳已比大腦先一步行動。
等反應過來時,人已走進去。尴尬在站在涼亭中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個長纓侍衛離開後,涼亭少了一人,驟然空蕩許多。空氣也冷寂得可怕。
唯獨爐火上的開水,翻滾得更厲害。鐵壺蓋,發出一陣陣突兀而刺耳的嗡鳴。
霍霆翻過一頁書,食指順勢“哒、哒”敲兩下桌案。
仍是未言明,偏偏華姝就是看得懂,他在催促她……
無論出于身份,還是虧欠,伺候霍霆喝茶都是理所應當。華姝倒并不抗拒這事,隻是還沒準備好面對他。
這會也隻能默默近前,墊着厚帕子拎起鐵壺,沖洗紫砂茶壺。
寂靜的涼亭内,隻有偶爾的茶杯磕碰聲,或是沙沙的翻書聲。
但她餘光,總是不自覺悄看身旁。
這人分明沒說話,卻存在感極強。
他依舊坐着輪椅,雙腿上往常蓋的虎皮毯子,換成了手工精緻織成的淺灰色羊絨毛毯。身着玄色廣袖的常服,袖口描着暗紋金邊,威武肅穆的氣質中,多了一抹貴氣不凡。
始終聚精會神地翻閱兵書,不曾往這邊瞧過。
貌似真将她當成婢女使喚了。
這般也好,不出聲暫時就不會露餡。
過段時日,想好萬全對策再去賠罪,或許他早已忘記今日這等瑣碎。
華姝塌下心來泡茶,動作漸漸回歸熟練、仔細,想着盡快泡好盡快離開。
然而,霍霆似能洞穿人心一般,“洗茶幾回?”
她後脊一僵,聲量極輕:“五回。”
霍霆大病初愈,不适合飲濃茶。華姝特意多洗茶幾次,将濃度沖淡了些。
應是答案還算滿意,男人沒再追問。
她後脊悄然松緩,慶幸霍霆一向寡言少語……
“你在府上何處當值?”
霍霆翻過書頁,同時又漫不經意一問。
華姝卻是再度僵住,這人何時轉變了性情?
先前已然默認丫鬟身份,此刻可謂騎虎難下。她抿了抿唇,隻得掐住嗓子,繼續半真半假地回道:“照料老夫人。”
說完,就忙将紫砂茶杯倒滿,端到石桌一角。然後朝他恭身行禮,準備退出去。
再不走,白術就該找過來了。
可就在她轉身刹那,“你且将老夫人這些年的飲食起居,一一報與本王。”
霍霆再度開口發問。
又似開口發難。
這次可不是一句兩句,難保聲音不會露餡。
華姝真像被扼住喉嚨,被迫垂眸定住,眼皮突突直跳。
他,是不是看出來了?
還有,那長纓侍衛,怎麼還沒回來?
清楓齋就在旁邊,取披風要這麼久?
“何故不答?”
霍霆淡漠擡頭,銳利視線射過來,瞧得華姝頭皮發麻。
此時此刻,隐隐感覺自己是被守株待兔的兔子,卻不知掐着她小脖的,是狐狸還是一頭狼。
“我……”
“姑娘,原來你在這啊,可叫奴婢好找。”白術歡喜走過來。
華姝則欲哭無淚,小心翼翼擡眼看向對面。霍霆好整以暇,将人逮個正着。
她慌忙别開眼,将頭埋低、再埋低。宛若一隻犯了錯的小兔子,用毛絨長耳朵将自己藏起來,羞于見人。
旁邊,白術已通過輪椅認出男人身份,“奴婢見過四爺。”
霍霆:“這是府上哪位姑娘?”
白術懵了下,“……回四爺的話,這位是表姑娘華姝。”
霍霆恍然嗯了聲,“是那位,照料老夫人的表姑娘。”
華姝聽得臉頰一燙,越發羞愧難當。
可如今白術在場,也不好全攤開了解釋。情急之下,她硬着頭皮繼續裝病:“咳咳……風寒未愈,沒敢多言,望王爺寬宥。”
誰想王爺也沒再多言,隻“哒、哒”輕敲着石桌,每一下都像敲在華姝心頭——
這、這還不如責罵她幾句呢!
幸好這時,長纓取回了披風,規規整整地披到霍霆身上。
華姝趁機告退,倒是沒再被阻攔。走出不遠,卻聽得:“王爺,您衣櫃裡沒有寶藍色的披風。”
“是嗎?”
男人漫不經心應道:“許是本王記混了,有件披風的裡襯是寶藍色。”
“也沒有,屬下一件件都找遍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這麼久才趕回來。”語氣,斬釘截鐵。
華姝不由回身,瞧瞧那一片暗黑的披風,又狐疑看向披風的主人,杏眼微眯。
寓言裡,在田間守株待兔的,貌似是隻狐狸。
涼亭裡,察覺到華姝的目光,霍霆一派坦然地看過來,“表姑娘還有何事?若是風寒遲遲難愈,請個太醫來瞧瞧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