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王爺,我可自醫。”
某個裝病之人,頓時如臨大敵,麻溜逃竄。仿佛身後有一頭狡猾的惡狼在追她似的。
霍霆目送那道纖瘦的淡黃身影遠去,又瞧了眼被遺棄的鋤頭,輕扯嘴角:“三日内,将那木屋改造成兵器庫。”
“兵器庫?”長纓詫異轉頭,看了一眼存放雜物的樸實無華的木屋。
“是。”不理解,但尊重。
*
接下來幾日,正好陰雨連綿,華姝以此為借口,萬萬不敢再出門了。
趁這功夫,她将金銀細軟都擺放到書桌上,算上半夏打聽回來的最高藥價,全部家當折賣後,堪堪能還上對霍霆的錢财虧欠。
至于人情債,“唉……”
華姝坐在窗邊,擰眉看着對面院牆上的紅楓,數不清已歎氣幾聲。
據她觀察,清楓齋那位最近唯一次出門,就是她從龜殼探頭那次。
是真趕巧了,還是……
“姑娘,姑娘,您猜奴婢剛剛瞧見什麼了?”白術興沖沖跑進來,“四爺的朝服好生威武啊!”
她手舞足蹈比劃着,“以前隻知,大爺和二爺的朝服是墨綠及深藍色,沒想到四爺朝服是绯紅色,又亮又氣派。而且身前補子繡着五爪蛟龍呢!龍哎……”
“王爺出了門?”
華姝的關注重點,顯然大為不同。
小白術被問懵了,“……啊。”
“收拾收拾,咱去趟白鹭院。”
華姝利落站起身,她得去向霍千羽側面問問還人情的法子。
不過,未走到白鹭院門口,遠遠望見霍華羽和表姑娘沈青禾,似乎在和看門婆子說着什麼。
華姝自知關系不對付,就想晚點再來。還沒轉頭,先被看門婆子瞧見,歡喜地朝院内揚聲通禀:“表姑娘來啦!”
府上如今有三位表姑娘,但底下的人多年叫習慣了。“表姑娘”特指華姝,另外兩位是沈小姐和阮小姐。
守在主屋外的雙雨,笑嘻嘻小跑出來,“表姑娘快請進,我家姑娘才同夫人念叨您呢。”
“不是說大伯母身子不适,今日不見客嗎?為何我們進不得,華姝就可以?”霍華羽沒好氣地質問道。
看門婆子滿臉堆笑:“表姑娘醫術精湛,四爺沒回來前,就一直照料着我家夫人。與我家姑娘更是經常同吃同住,她來白鹭院呐,就跟回自己個院子似的。”
這話看似在誇人,實則“四爺沒回來前”那句才是重點,夾雜着一股戳心的冰碴子。
華姝瞥了眼沈青禾的反應,果然被臊得臉色難看。
華姝看懂也沒看懂。
沈青禾本沖着王妃之位而來,得知那位雙腿“殘疾”後,不準備再屈就,本也是常理。
聯想到清早白術說的話,這沈青禾應是轉來大伯母這獻殷勤了。大伯父年近四十不太可能,那就隻剩大表兄霍玄……沈青禾可是二伯母的表妹,這不差輩了嗎?
卧床這段時日,霍家是發生過何事,能令沈青禾如此不惜臉面?
“華羽,無妨的。”
不過須臾,沈青禾重新粉面含笑:“都是我才疏學淺,幫襯不得大夫人,今日就有勞華姝姑娘了。來日大夫人若有用得着青禾之處,可随時命人喚我過來。”
說罷,就拉着霍華羽辭别。
話語一派祥和溫柔,不見絲毫惱愠。
“我呸!”看門婆子朝她背影啐了一口:“牆頭草,見風就倒,什嗎玩意?”
雙雨亦是面露譏諷。
華姝瞧着兩人反應,愈加費解。
看門婆子倚老賣老、作威作福的話,尚能理解。雙雨作為大夫人的大丫鬟,最是知禮。如今不制止看門婆子就罷了,還變相幫腔?
直到傍晚走出白鹭院,才從白術口中得知:“是四爺回來那日,考校了幾位公子的學問,唯獨對大公子甚是滿意。四爺就應允,大公子可随時去請教他。現在霍家都傳,若四爺因腿疾過幾年還不娶妻生子,沒準會讓大公子接任爵位。”
華姝了然,這沈青禾還真是聞風而動
不過沈青禾的意圖注定要落空,那人雙腿何等矯健有力,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王爺不是尚武嗎,還懂讀書做學問?”相對而言,華姝更意外這事。
“聽說四爺沒離家從軍前,讀書可厲害呢!十五歲就考中進士,萬裡挑一的青年才俊。不過前幾年怕老夫人傷心,大家私下都不敢談。”
原來,那人還是位能文能武的奇才。
那當年又是何種原因,讓他棄武從文、獨自離家十來年呢?
*
以防白術察覺什麼,華姝沒再打聽。
趁霍霆不在府上,轉悠到藥田看看,好些藥苗都蔫頭耷腦的,“白術,你去外院找些原肥過來。”
如此,才能将藥材賣出高價,多換些銀兩還債。
華姝自己也走向牆邊的木屋,去拿常用的農具。
走近門口,發現黃銅鎖歪斜地挂在上面,木門半掩。
她笑吟吟推門走進去,“老王叔,您又來幫我打理藥田……”
門扉大開的刹那,笑聲戛然而止。
屋内,一把碩大重槍正被舞動得凜凜生風。
霍霆聞聲停住動作,轉過身來。他上身赤膊屹立在明亮的窗前,身上僅穿了件松垮的黑色長褲。
凝結在麥色腱子肉上的滴滴熱汗,在橙紅夕陽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白光。
灼得人羞于直視。
華姝反應過來,匆匆轉身往外走,雪靥似被夕陽染透,又紅又熱。
誰能料到,屋内的不是老王叔,而是“王叔”。
隻差一字,性質卻天差地别。
“既已撞見本王機密,表姑娘還想去哪?”
霍霆冷眼瞧着她落荒而逃的倩影,沉聲勒令。
果然今非昔比了,從前主動往他被裡鑽,如今另有靠山,都不願再多瞧他一眼。
霍霆放下長槍,拿起随意扔一旁的外裳,不急不緩地穿戴好,一步一步走向門口。
華姝被迫停腳,雖聽到衣料窸窣聲,卻沒膽量回頭。
隻滿腦子都是麥色、淌着熱汗珠,精裝結實的胸膛。
昔日山中夜,她羞澀得不敢睜眼,根本不曾瞧仔細,現在則是仔細得忘都忘不了。
身後腳步聲逼近,華姝心髒越發砰砰而跳,“我、我并非故意窺探,實在未料到王爺會在此。”
嬌聲輕顫,結結巴巴解釋道。
這回根本無須僞裝,連她本人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了。
霍霆站定在她身後,輕嗤:“依表姑娘的意思,本王來不得自己的兵器庫?”
兵器庫?
華姝用餘光悄瞥兩眼,沒想到短短幾日,這小小的庫房竟已今非昔比。
除卻靠牆那面堆滿兵書、卷宗的長案和高高書架,其他三邊則擺滿了各式兵器,刀槍劍戟,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
還真是她擅闖了他的兵器庫。
華姝緊張之餘,心中生出一股悲涼。若說上次是守株待兔,這次算不算羊入虎口?
還是主動送上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