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拉先是沉默,繼而移開了目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蘇教授太看重第九要塞的人了。”
“是啊,這裡的每個人對我而言都很重要。”蘇绫笑起來,不知想起什麼,臉上的疲憊也緩和了一點。
“您可以不必這麼拼命,我仍舊覺得,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為此拼命,比如教會的那些家夥。”羅拉感覺到腳踝上的傷口,開始絲絲縷縷地疼起來,“雖然荊棘燈有保護要塞的責任,但必要時卸下重擔也是調節心情的方法,蘇教授可以不用一直将責任背負在身上。”
“所以,你認為這種責任是種負擔嗎?”蘇绫笑起來,溫柔地低頭看她。
“我隻是不希望您太過操勞。”
“可是,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蘇绫拍拍羅拉的手背:“你不在第九要塞出生,可能感受不強烈。我們花了三代人的力氣才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新的秩序。除了荊棘燈的戰士,其餘每一個人都是第九要塞寶貴的财富。我記得最初帶你加入荊棘燈時,你問我,‘為什麼這裡對防禦建設毫無貢獻的人,也能享受和荊棘燈戰士一樣的待遇?這和第三要塞完全不一樣。’你還記得我如何回答你的嗎?”
羅拉低頭:“記得,您說這是重建文明過程中必要的一環。”
“是的。我依舊這樣認為。我們并不比别人高貴多少,這裡有的人擅長尋找礦脈,有的人擅長冶煉,有的人擅長建造,即便是教會的人,她們也為飽受病痛折磨的人提供心靈支柱。隻是荊棘燈的能力,剛好是擅長戰鬥而已。所以,隻有擅長戰鬥的人保護好她們,為這些所謂的“弱者”騰出發展‘無用’技能的空間,文明才會在這裡紮根。”
蘇绫耐心地扶着羅拉,放慢了步子順應羅拉的速度:“這就是我和伊德存在的意義,荊棘燈在指引文明。”
羅拉沒有說話,她低着頭,看她們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蘇绫比她要高,兩人的影子并排地走着,像一對友好的姐妹。
羅拉毫不懷疑蘇绫的信念,蘇绫和荊棘燈的每一位成員,确實長久地貫徹這種信任彼此、幫助彼此的理念,越是艱難的時候,就越是如此。
在長久的相處中,羅拉越發理解第九要塞的人們為何如此喜歡蘇绫——指揮官伊德甚至下令,她死了可以,一定要保護好蘇绫的安全。因為蘇教授的溫柔和包容,就是第九要塞最為寶貴的明燈。
不過,羅拉還是出言勸解道:“傷害往往來源于關系,或許蘇教授可以試試不要那麼相信她人。”
蘇绫隻是淺笑,想到最近的事,她的笑容裡又多了一絲無奈:“你說得沒錯,偏偏我是一個願意相信她人的人,卻得了這樣一個天賦……罷了,能夠識别謊言也是老天對我的保護吧。”
羅拉沒有回答,她認為,蘇教授還是太天真了。
隻有這麼天真的人,才會看她可憐,把她從第三要塞的曬鹽場帶回來,長久地留在身邊像姐姐一樣照顧着她。
也隻有這麼天真的人,才不知道,她是故意渾身帶傷地出現在了蘇绫的視線裡。
羅拉不再接話,她感覺,稍微有些難受。
頸窩的傷口麻癢得很,像是愈合前身體給出的信号,但是,那裡面還斷了節石墨,她沒有取出來。
像個異物,被身體本能地排斥。即便融進了血肉裡也無法成為真正的血肉。
她自己就是第九要塞的異物。
羅拉擡頭看高牆上逐漸沉下去的夕陽,因為漫天的黑霧,原本明亮的太陽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開始設想,如果她也是建設第九要塞三代人中的一代,如果她沒有在更殘酷的地方生活過……
她的設想像一條危險的毒蛇,将她的專業素養咬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模糊了她的意志,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難聽。
“蘇教授,如果間諜沒找到,第九要塞要是失守了……請您把我帶在身邊,我會拼死把您帶出去。”
蘇绫拍了羅拉一下:“又說什麼傻話呢。第九要塞會安全的。”蘇绫擡起頭,溫和的目光望着長長的通道,光逐漸落下去了。
從辦公室出來的走廊,今天變得格外長。
當晚,羅拉做了個冗長的夢。
應該是個美夢,她很放松。
隻不過夢醒之後,她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