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每晚都來。”今夜的夢境,安鶴主動說了第一句話。
“我讓你說話,不是讓你陰陽我的。”骨銜青将安鶴的身子往旁邊推了推,很自然地坐在她身邊,兩人擠在一張床上,小小的金屬床咯吱了一聲,不堪重負。
骨銜青俯身,扯過桌子上的舊報紙,趴在桌上用鉛筆快速畫着什麼,她遮擋了白熾燈的光,陰影投射在安鶴的臉上,等到寫完,也不起身,直接攤開紙給安鶴看。
“你要的情報我給你帶來了,羅拉的軟肋是蘇绫,她好像對蘇绫産生了不該有的感情。”骨銜青笑得不懷好意,慢悠悠地長歎,“無論歸類為哪種情感,都是犯了卧底的大忌啊。”
紙上畫着簡筆畫,後邊是爆炸的高牆,前面是兩個攜手出逃的小人。骨銜青捏着紙張炫耀:“我讓她做了一場好夢,如她所願,讓她帶着蘇绫逃走了。”
“你人還怪好心。”
“好心?”骨銜青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宛若一隻狡猾的紅狐,“這種美夢殺傷力比噩夢更大,食髓知味的貪念會長久留在潛意識中。安鶴,你懂那種鈍刀慢剮的感覺嗎?它會讓你毫無怨悔地奔向深淵,當你反應過來時,你已經無法回頭了。”骨銜青松開手,讓紙張自然飄落在安鶴的身上,“你要是不信,下次讓你試試。”
“不必了!”安鶴很快拒絕。
她把目光從紙張上移開,盯着骨銜青的眼睛:“你的能力确實很強大……既然如此,羅拉在英靈會的經曆,可以直接告訴我嗎?”
“那是另外的價錢。”骨銜青笑着戳安鶴的臉頰,“小羊羔,你得掂量掂量,你還有能力答應我更多條件嗎?”
安鶴:……
她沒有。
她不能為了套消息,把自己全然賣給骨銜青,把主導權交給她人是最愚蠢的做法,萬一她以後還不起,那才是真正墜入了深淵。
安鶴阻斷了自己的念頭,既然最棘手的事情解決了,英靈會的事還是自己打探更加穩妥。
“好了。”骨銜青放開安鶴,從袖口處扯下一根布條咬在唇間,擡起手将茂密的頭發攏在腦後,她問安鶴:“你知道羅拉的軟肋後,打算怎麼做?”
“無可奉告,我們還沒有熟到這種程度。”
“你還真是有翻臉不認人的潛質。”骨銜青束好頭發,拍拍安鶴的臉蛋,“行了,我也不跟你耗着了,今晚我還有事要做。”
骨銜青站起身,調整了一下腰間和靴子間的金屬扣,安鶴斜着眼睛看到上面挂着刀具。她很少看到骨銜青如此利落幹練的神态,好奇心驅使她出聲詢問:“你去哪裡?”
骨銜青回頭,盈盈一笑:“無可奉告,我們還沒有熟到這種程度。”
夢境很快暗下來,骨銜青的背影越走越遠,漆黑的濃霧很快淹沒了那團豔麗的紅色。
安鶴安靜地躺着,醒來時,胸前的那張紙完全消失了。夢境中的東西沒有留存到現實上,報紙完整地放在桌子上,并沒有被畫上什麼小人。
安鶴對骨銜青的能力又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她一邊細細琢磨着骨銜青,一邊等待羅拉的到來。
……
兩天後,安鶴終于等來了羅拉。
當室内隻有她們兩人時,安鶴毫不客氣:“羅拉,你兩天沒來見我,加上我來這裡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天。我在這裡待了太長時間了,你沒有完全信任我,打算耗着我,是不是?”
羅拉實在佩服安鶴的敏銳,但她沒有理會安鶴的質問,自顧自地補充病曆上這幾日的情況。
安鶴卻露出笑容。
羅拉看上去仍舊無波無瀾,要不是骨銜青幫忙,誰會知道這個素質過硬的卧底,竟然也會動真情。
人類真是很奇妙的生物。
安鶴端起餐盤上的碗,放松地喝着碗裡的清粥。不同于前一次的拼死一搏,這次和羅拉的對弈,她完全不用緊張,托骨銜青的福,現在她有絕對的碾壓優勢。
安鶴喝完粥,捧着這個用鐵做成的飯碗仔細端詳,她忽然開口打破了研究室的沉默。
“你知道,為什麼我能提前知曉蘇绫的天賦嗎?”語氣淡漠得像是随口一提。
羅拉沒有回答,但是看向安鶴的視線閃了一瞬。
安鶴說了一半,忽然又不說了,羅拉等了半晌,意識到裝死行不通之後,不得不給出反應:“為什麼?”——安鶴從未走出過這間房子,也是第一次見到蘇教授,海狄和阿斯塔都沒有向她提起過蘇绫的天賦,羅拉也很困惑,安鶴為什麼!就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蘇绫是組織的目标,我們查過她,也準備招攬她。”
安鶴想了個借口,她無意傷害蘇绫,但是她需要用蘇绫來做文章。
之所以提到組織,是因為安鶴前一次和羅拉對峙時,便敏銳地捕捉到,羅拉提起英靈會時眼中一閃而過惶恐和不安,安鶴推測,對羅拉而言,英靈會應該不是個什麼快樂平和的地方。
羅拉的神色有了波動,看向安鶴的目光,帶了一絲警覺和殺意,她本不該多說什麼,但一分鐘後,羅拉仍舊選擇開口:“希望你能通知組織,蘇教授太軟弱,不适合去英靈會。”
“我也這樣認為。”安鶴點頭。
羅拉沒料到安鶴會這樣回答,來不及掩飾地愣了一瞬。
安鶴接着說:“我隻和蘇教授接觸了一次,但她審問我時,甚至還抽空教導我應該正視自己的夢。我能看得出,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羅拉掩去神色:“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蘇教授和我們一樣,為英靈會辦事。”
“所以呢?”羅拉藏在腦海深處的弦好像被精準撥動了,她不再和安鶴對視。
“所以,你盡全力幫我,無論是恢複自由,還是加入荊棘燈。”安鶴省去說明,直截了當地提出條件,“不管你信不信我,隻要你和我站在一條線上,第九要塞淪陷時我會特意放蘇教授離開,并送她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羅拉好半天沒說話。
再擡起頭時,眼神已經變了:“你是不是調查過我?”
“幹我們這一行的,沒點看家本事很難混下去,放心,你的事情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安鶴沒有用上一點威脅的語氣,她甚至露出了微笑——骨銜青也知道這事,但這個遊走在夢境和荒原的幽魂,應該不算是人吧。安鶴想。
……
在安鶴分心的時候,羅拉完全地、僵直地陷入了沉默。
她察覺到,這次英靈會派來一個十分厲害的人,不隻是嵌靈和天賦厲害,更厲害的是安鶴有洞察人心的武器。
安鶴明明一直待在研究室,卻能夠精準地、一針見血地找到她的弱點。安鶴甚至什麼鋪墊都沒有,非常直白、不帶一點迂回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哪怕這個立場背離了組織。
這太可怕了!
羅拉想,這意味着安鶴有完全的實力讓她臣服,她被安鶴捏住了命脈,即便這次有幸逃過一劫,以後也随時會被安鶴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