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未聽清,認真的看着他,以為他還會再說一遍。
但沒有。
男子側頭看向帷裳外,手肘撐在半圈住身體的憑幾曲木之上,不知在想什麼:“褚小娘子不必為某如此,往返洛陽已是夜深,安危難測,某不知以後要如何面對你兩位阿兄。”
他忽變得恭而有禮:“剛好某也有事需去白馬寺,勞煩褚小娘子。”
褚清思心中愈益堵悶。
長兄說,數月前鄯州[2]曾給男子來書。
是他同母同父的幼妹。
曾經恩愛的父母因感情日漸疏遠而和離,随後阿娘帶走才兩歲的小妹去往鄯州,此後再無尺牍往來,而五歲的他被留在了隴西李氏。
他愧疚未能盡到長兄之責。
随父到長安以後,少年始終都很沉悶,即使是在席上宴客,而在李父離世後,八歲的少年更加寡言,與人對答也多是兩三字,或不言。
他常以看簡帛為度日之事,一看就是在堂上危坐整日,身邊也隻有一位老翁侍從。
其實她知道,昔年少年待自己好皆是因此。
少年将情感寄托在她身上。
褚清思鼻子一酸,自己或許就是那隻波斯貓,因為孤獨被豢養,因為内疚被寵愛。
她現在好想抱着那隻貓哭:“褚小懷還好嗎。”
李聞道嗯了聲:“我既豢養它,豈會虧待。”
忽然,他劍眉擰成山川,看向在嗚咽的女子,下意識伸手去擦,無奈道:“它真的很好,已經快成家彘[3],你見過就知。”
将其養的這麼好,原來她比褚小懷都不如。
褚清思不想讓男子知道自己哽咽的真相,于是摸上受過損傷的右臂,輕聲呢喃:“疼。”
李聞道想起先前所看見的那幕,語氣帶着難以察覺的嚴厲:“你再使勁拉弓,能更疼。”
在原野上時,褚清思見宇文勁有長弓,心念一動就拿來嘗試拉開,想及從前自己每每受傷,男子就會遷怒他人。
剛剛似乎又回到往昔。
她即時出聲為其辯護:“與宇文阿兄無關。”
李聞道眉骨微跳,直接松開手,喉嚨一滾,聲音也成字的滾出:“即使有關,與我也無關。”
他突然溫和的笑了笑:“他才是你阿兄。”
褚清思也放下摸臂的手,沒有否認,隻是小聲問他:“倘若有日李侍郎不要褚小懷了,或是嫌惡它,可否将它送予我?”
言才畢,車駕就已停下。
李聞道沉默良久,然後緩緩擡起漆眸,好笑道:“褚小娘子為何覺得我會不要它。”
褚清思默然不言。
她想,自己就是他所不要的。
李聞道垂眸,嗓音疏離:“某既不會不要它,亦不會嫌惡它,因為如今已隻有它不會摒棄某,所以請恕某難以同意。今日多謝褚小娘子一車之恩,謝禮我會遣人來送。”
褚清思緩緩低垂長頸,安安靜靜的。
隻是忽然覺得好冷。
這場春雨太冷了。
即使是在廬舍,他的語氣也未曾如此疏遠,但剛才某一瞬間,昔年那個不易接近的少年好像再次出現。
很快就又聽到車駕外有僧人不解疑惑的詢問:“李侍郎怎麼會在此?”
褚清思聞聲看向車外,發覺男子已經下車。
李聞道往不遠處的佛寺走去,從然淡言:“褚小娘子心善,驅車送我。”
那僧人迅速叉禮請罪:“我已盡力驅車,未曾想到還是慢了。”
李聞道并不在意:“無礙。”
褚清思也逐漸明白男子是在那裡等僧人驅車來,并非是可憐。
她羞愧到埋頭。
而在那座佛寺外,還停有一車駕。
從裡面下來一人,惟恐被看見而始終以後背示人,随即走進那座比白馬寺要幽靜許多,幾乎是無人問津的佛寺。
褚清思無意瞥到,心中變得警戒。
雖然隻有背影,但她似乎在何處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