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将五指緩緩往掌心蜷縮着,努力握緊右手,試圖以自己的力量來控制住,可皆是徒勞無功。
還是在戰栗。
少時墜水因為身體内進水過多,再加上驚恐過度,所以當她情緒劇烈的時候就會如此。
雖然此類情況極少發生,但一旦出現就很難消失,至少會持續數日才會徹底休止,有時也隻能以針刺入肌骨,短暫使其無恙,卻不能痊愈。
而與大病相比,這種身體的殘疾更為直觀。
每當如此,父兄便會深陷愧疚之中,一個覺得愧對亡妻,一個覺得愧對阿娘,最後都變成膽怯之人,不敢見她。
即使自己的墜水從來都與他們無關。
那隻是一次意外。
若恨,隻恨長安的雪太大了。
就像她死去的那年。
太大。
也太冷。
她轉身,走向起居的殿室。
須摩提見婦人走遠,遂也跟随在身後入殿,跪地侍坐的時候才發覺女子的手在抖,以為是在身前抱手太久以緻于麻痹,伸手去揉按。
褚清思用左手将案上的帛書竹簡整理好,待感知到手上有另一個人的溫度,肌肉被擠壓,她看過去:“須摩提,你這樣也無濟于事,好不了的,去疱屋端盆熱湯來,不要讓簡娘知道我右手有所不适,若問起便說是用以濯足。”
須摩提語氣急切的唯唯一聲,而後迅速從席上爬起,疾步去疱屋找熱湯。
随後又疾行歸來。
把手全部浸入熱湯中後,褚清思忽看着案上那堆經典默然不語。
須摩提在左右侍坐,将女子泡到發紅的右手從湯裡拿出,用沐巾包着輕輕印去那些水迹,在發現女子視線所落之處以後,下意識就想張口吐言,但因不會說雅音又隻好放棄。
察覺到須摩提想要安慰自己的眼神,褚清思并不在意的笑了笑,顫栗的手掌撐着旁邊憑幾起身。
跪侍在地上的須摩提也沮喪的低下頭。
她想說一定會好,一定還可以譯經的。
*
及至夜漏七刻。
熟寐的褚清思再次從前世的記憶中驚醒。
待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褚清思直接赤足踩在冰涼的地闆上,走過殿内的樹燈與殿柱旁的帷幔,先後屈足跪在裝有竹簡、帛書的筐箧前,從裡面取出針石,熟練的刺入腕骨,戰栗的力度也開始有所減弱。
如此就已足夠。
褚清思走出殿室,掌中還拿着一柄以金為刀鞘的三尺小刀,她徐徐邁步,下階至中庭。
然後垂眸,一手執刀鞘,一手握刀柄,緩慢将閃着銀光的利刃抽出。
這次,阿爺的頭顱已然落地。
滾下了刑台。
大概是因父兄重返洛陽,所以自三月來,她第一次清晰看見其中細節,是否也意味着前世之事終究要再次重現。
褚清思彎下腰,斬斷庭中的蓍草,再返回室内,箕坐在未曾鋪席的地上,用微顫的手從中數出四十九根蓍草,兩手随意抓取,将其一分為二。
她有些不熟練的默念竹簡中所書之言:“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将分而為二以象兩,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挂...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1]。”
按照筮占之法,經過挂一、揲四、歸扐。
餘二十四根,除四得六。
為陰爻。
随即再次經過挂一、揲四、歸扐。
餘三十六根,除四得九。
為陽爻。
第三次餘二十八根,除四得七。
為陽爻。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根據六爻,最後得到一卦。
褚清思根據卦象,以占法問卦。
當卦數出現,她吐息頃刻間就靜止下來,眼淚也随之落下,在下颔凝結聚成水珠,于空曠的地闆上發出嘀嗒一聲。
而後又是一滴。
滴落的越來越密集。
很快,便積成一窪水。
不對。
卦數有誤。
一定是何處有失。
褚清思擦幹眼淚,将所有蓍草撿起,信手分二,再随意從左手拿出一根放在地上,此為挂一,而後将兩手四根為一組的數過,為揲四,再進行歸扐,畫爻。
兩次六爻之後,又得到兩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