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死去,難道你就從未有過一日想死嗎?”
褚清思粲然而笑,因情緒過于波動,微微仰頭以作抑制,最後仍是笑出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舉手拭去:“玉娘,我這一生,有諸多寵愛,也有諸多遺恨。然我從未有一日想過自殺,因為世上還有眷念我之人。”
“我想活着。”
“他不能沒有我。”
“可玉娘,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
*
眼淚如洪水從眼中湧出。
遺恨也恍若深淵,欲要将人溺死。
前世父兄死後,她還在為一人而活着。
她是那麼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不想死去。
但最後,自己又為何一心求死。
褚清思大哭着從這些記憶中醒寤過來,雙手捂着臉,飲泣不息,因恐引來野獸,始終都隐忍着哭聲,指縫也不停有淚珠滴落。
寂靜中,又似聽到馬蹄聲。
褚清思屏息擡頭,看着前方謹慎出聲:“須摩提?”
不是。
她懷抱着最後的冀望再次開口。
“長兄。”
“魏阿兄。”
“宇文阿兄。”
聞見不遠處灌木叢中的聲音,很快又緘口以慎。
随後便見一隻白貓信步走出。
是褚小懷!
褚清思還未開口。
它四足迅速邁開,一路朝北方奔跑。
褚清思憂心它會被野獸所食,何況動物皆有求生本能,或許跟随着一直走,能夠出去。
她果斷扶樹起身,不斷随其奔走。
良久以後,褚小懷跑至一匹魁偉的黑馬前,其馬首佩戴着金色籠頭,綁縛籠頭的革帶綴有金色小花。
黑金相配,未有寶石堆砌之累,然有内斂隐士之風。
比越光養的還要名貴。
見褚小懷不動,褚清思有所察覺的微微擡眼。
在最後的餘晖中,男子動作利落的翻身下馬,赭綠圓領袍于無形中透着一股淡漠之氣,左腰還佩有一柄以漆木為鞘的長劍。
他彎腰撿起貓。
褚清思見狀,又想及自己如今身處此地皆是因為這隻貓,可它卻還認他人為主,心中憤怒到眼裡閃着淚光,直接轉身就要往回走。
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她忍着足下的痛,有禮一揖:“李侍郎昔日已将它當作謝禮,并躬身命人送到白馬寺,所以它已是我所有,勞請李侍郎送還于我。”
與之前顯露出的冷漠不同,李聞道的眉宇間含有愠怒,那是一種帶着懲戒的目光,男子那隻用以執劍的大掌似乎随時都會打在自己髂骨[1]之上。
他冷下聲音,訓道:“你就如此愛它?”
*
宇文勁察覺到男子帶人離開,所去的方位并非是回洛陽,而是黃鹿澤深處,在遲疑頃刻以後,十分決然地獨自騎馬追随上去。
但是男子很快就不見。
可宇文勁确信李聞道必然會先找到女子,因為從前也是如此,所以泱泱才始終都會依賴他。
宇文勁右手握拳,既不甘心也不願放棄的繼續在四處尋找。
一定就在附近。
他無措的邊找邊喊。
“泱泱。”
*
褚清思站在風中。
鬓邊及額角散落的碎發拂過臉頰。
彎彎的兩道斜紅與花钿被最後一道光照耀,皆落下一層金黃。
紅色裥裙不複光華,窄袖半臂有所破損。
而袒領處,泛着紅。
右手還在戰栗不止。
她卻依然說:“是。”
看着眼前人倔強到不願認錯的神情,李聞道怒極而笑:“那你還愛誰?宇文勁?你也願意為他如此不顧性命?”
褚清思有些不知所以。
禀命在十裡以内搜尋的僕從也已經歸來,因褚清思被男子的身軀所遮擋,未能見到她,故依然叉手告之:“郎君,僕未找到褚小娘子。”
二人默默對視,無人開口。
僕從以為男子要放棄在此處搜尋,于是再次謹慎的反複确認:“郎君?是否還要再繼續。”
李聞道看着女子:“不必。”
随後,他薄唇微揚:“她既如此愛,想必也不願離開。”
褚清思意識到男子所言何意以後,不願讓他人為難,主動往右走了一步,讓自己離開男子所遮擋的範圍:“我在這裡,多謝你們。”
僕從見人找到,高興過後,迅速行禮:“僕不敢受。”
“泱泱。”
是宇文勁的聲音。
在遠處。
但難以分辨方位。
隻有一匹馬。
褚清思低語一聲:“宇文阿兄。”
惟恐宇文勁會遇見危險,她急促之下,隻能向眼前的男子尋求幫助:“李侍郎帶了幾人前來,可否能夠遣一二人去找他,将他帶來與我們待在一起。”
之前的那段記憶中,韋比丘最後言道:“但毗沙,你知道宇文勁已經死了嗎?就死在洛陽。”
李聞道如若未聞,把貓遞給僕從,雖是朝其下命令,但漸冷的黑眸卻始終在看着女子,他一字一句的令道:“帶回去,再速去告訴亮德,褚小娘子已經找到,讓他不必憂心。”
見人即将要走,褚清思匆匆出聲請求:“勞請告知我長兄帶人來此,并告知他宇文阿兄也在此。”
僕從看了她一眼,又面朝男子低頭。
他在等男子的命令。
而李聞道始終不言。
焦急之下,褚清思直接往前走:“我自己去找。”
李聞道右手撫着腰間佩劍,神色淡然,在二人快擦肩而過時,他左手一伸,攬住女子不足自己一握的盈盈楚腰:“去找少弱,将其也一同帶回去。”
僕從叉手禀命,騎馬離開。
少年可以得以無恙,褚清思雖然放心,但随即細頸微動,無意識的吞咽了口唾液入喉,不解的看向男子:“為何我們不一同随着回去?”
“泱泱。”
宇文勁再次高聲大喊。
那兩字入耳,褚清思突然明白為何。
她緩緩移開視線,欲要走。
而腰間的手臂不松絲毫。
宇文勁也還在堅持不懈的喊。
李聞道漫不經心的垂眸,輕輕一笑:“告訴阿兄,他在喚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