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在幽思的同時,将身體往前慢慢伏低,整個重量都倚靠着身前的兩足長憑幾,她歎息着閉上眼睛。
清晨引朝曦,薄薄一層傾輝普照萬物。
其呼吸也漸漸變得舒緩、平靜。
後又輕輕在某處蹭了蹭腦袋。
恍然間,一股失重襲來。
她驚吓得猛然睜開眼睛,雙手也下意識抓住身旁一觸可及的器物,眼中所見的是男子的胸膛。
随即,有一隻大掌輕輕拍着她脊背,以作安撫。
而失重也就此消散。
李聞道剛要将人放下,但懷中的人突然驚動,胸前衣物亦被一隻纖細的手給用力攥住,他隻好敞開兩隻腿在榻邊坐下,抱其于大腿之上。
察覺女子已經醒寤後,他略皺眉川:“怎麼還是如此容易受驚,亮德還未找崔相給你醫治?”
其聲低且沉,惟恐再驚到懷中人。
而少時那場墜水,使她的身體留有太多隐疾。
褚清思松開手,然後默默撫平他的衣物,因心中始終未定,轉而又去攀附男子的手臂,小聲開口:“昨夜未能安寝。”
因在男子手臂在用力,肌肉硬朗。
她一隻手難以完全抓住。
李聞道也為此卸力,順其言語詢問:“為何不能安寝。”
褚清思已确定那是前世的記憶,心中有難以道明的失落,她怏怏搖頭:“阿兄不是要去訊問囚徒?”
聽見室外有聲音,李聞道彎腰把人放在卧榻上,唇邊的笑意似有似無:“因為不放心泱泱。”
昨夜僕從自黃鹿澤歸來以後,便将所有事情皆與他言明。
“梵奴!”
少頃,簡壁疾步奔至殿中。
自從深夜知道女子在黃鹿澤失去蹤迹,婦人便寝不安席,即使有人來告之其安全,并在洛陽居住,但及至親眼所見安然無恙才終于能夠放心。
見男子也在此,婦人低頭行禮:“李侍郎。”
李聞道視線朝後一瞥,不動聲色的用大氅将女子蓋住,然後從榻邊起身,自上而下的望了婦人一眼,神情淺淡的颔了個首,邁步從室内離開。
簡壁迅速走去卧榻旁:“梵奴與李侍郎...”
昨夜大郎君遣人來告知梵奴會居于洛陽家中,但并未說是男子的家中。
褚清思低頭看着大氅,仍是那件玄色的鶴氅裘,大約是清晨有涼風,所以才有所預備,不久之前就蓋在她身上,而此時也剛好能遮蔽自己的右手:“阿兄在叢林找到我的。”
僅此一言,簡壁便明白所有:“那就好。”
梵奴又有了最依賴之人。
聞訊而來的須摩提也哭着自責未盡到保護之職。
面對随侍的号啕,褚清思有些手足無措的安慰:“我無恙,而且此事是我一人之錯,與你們皆無關。”
很快殿室外,又有人至。
褚白瑜與宇文勁先後入内。
簡壁、須摩提見狀,收起情緒退避到一旁。
褚白瑜坐下後,直接便詢問其身體。
褚清思知道不能隐瞞,不善騎射、又自幼被保護之人在叢林失蹤,豈會毫發無傷。
她将左手伸出:“奔走的時候,未曾注意腳下,所以颠仆在地。”
褚白瑜看着已結痂的手掌,傷口雖然細小,但有數道,令人觸目崩心:“那是隻畜生,即使憂心其性命,也不應以身涉險!若你出事..”
褚清思發現長兄神色肅然,擡眸與其直視。
而對上小妹的目光,褚白瑜也即時緘口。
曾經,五歲的小娘子跪在長安弘福寺的大殿之中,對如來言道:“阿爺将我送來侍從佛側,我知道是無奈之舉,其實我也想要好好活着,所以我會好好侍從,不然阿爺與長兄會難過。因為他們會覺得内疚,對阿娘内疚。”
小娘子在如來像前,傷心垂頭:“我不想他們内疚。”
那時,她剛墜水大病醒來不久,被送去佛寺幽居。
他明白不應讓這些成為小妹心中的負擔。
他們的寵愛,并非皆是因為阿娘。
随即,褚清思開口認錯:“長兄,我已經知錯。”
褚白瑜心中愧疚漸重:“是長兄言重。”
褚清思搖頭,笑意淺淺:“阿爺安否。”
褚白瑜伸手摸着小妹腦袋:“阿爺黃昏便會來看梵奴。”
望見随後而來的宇文勁,褚清思在急切之中,下意識坐直:“宇文阿兄,你身體可有何處損傷?”
宇文勁搖頭,他會騎射,又将去征戰,于戰場上或許時刻都會面對從馬上摔下的狀況,心中明白如何能夠保護身體。
隻是未免失落。
“我還能喚泱泱嗎。”
褚清思笑着颔首。
想起那隻手,她謹慎問道:“宇文阿兄可否給我看看手掌?”
*
離開殿室以後,李聞道負手站在甬道,一雙墨眸則漫不經心的在遙望遠處,看着那二人走進室内,聲音漸冷:“周俊可有問出。”
身後官吏叉手禀道:“已問出,那人是趙王的家僕。”
河南府獄是神都洛陽的牢獄之一,除内史管轄外,還受中央監督,其中有罪之臣也常入此獄,而此次所關押的囚徒,河南内史及大理寺皆無權審察,男子應親自訊問,但不知為何,突然改為侍禦史周俊前去。
李聞道撚着指腹。
周俊是通過長安應天門前所立的銅匦告密,從而得寵于女皇,其手段無數,在他手中從無人能堅持到日中。
他不願浪費時間。
能用周俊,為何不用。
何況即使不用,周俊也會聞聲前來。
而趙王,高祖幼子。
太宗之弟。
他問:“趙王在何處?”
“在尚善裡的佛寺修行。”
*
婦人與褚白瑜去白馬寺的大殿之中為女子誦經祈福,而将要随軍離開的宇文勁已經先回洛陽。
室内,惟剩兩人。
李聞道立在門口,看着卧榻。
“阿兄。”
褚清思先出聲。
李聞道走過去,居高臨下的垂眼望着女子放在大氅上的左手,恍若不經意的一問:“前面在為少弱看手?”
“我昨夜夢見一隻手。”
褚清思坦誠又溫順的點頭,将事情簡單陳說,其中事物皆以其他代之,入耳便成了有一雙手掐住其腰,對她很暴虐。
最後她握住那隻手。
李聞道眉宇攏起:“未能安寝也是因為此事?”
褚清思颔了颔首。
李聞道又溫聲詢問:“那是他嗎?”
褚清思搖頭,但心中也因此而稍覺安心。
與她行恩愛之事的不是宇文勁。
但那隻手腕很粗壯,上面有筋絡。
随之,她忽然看着男子的手不動。
若是肌膚下的那些青筋盡數凸出,很像。
李聞道注意到女子的視線,眼簾微耷,認真思索她前面所言,再與自己所夢對比過後,似乎明白:“或許那并非是手腕。”
今生還未經敦倫的褚清思對此不解,她那時又因疲倦而合眼寝寐,未能看見,隻能憑手中感覺來揣測那為何物。
憶起握住之後的動作。
褚清思恍然。
李聞道也終于确定。
他們似乎同夢了。
*
知道二人終于修好後,從大殿歸來的褚白瑜看向身旁的男子,有一事也應與其言說:“拂之,你覺得少弱配梵奴如何?”
李聞道慢悠悠擡起眸子,視線落在卧榻:“泱泱...”
想起昨夜之事,男子勾唇:“他護不住。”
即使二人得以成昏,也護不住。
*
在夏六月。
炎暑終于将要結束。
六月朔日之際,宇文勁也已經與玄武軍一同前往西州,預備去收複被吐蕃奪取的安西四鎮。
而在洛陽太微城東南将立下武氏宗廟,在繼追武氏五代先祖為王、于長安立廟祭祀先祖并同享太廟之儀以後,再祭武氏七代先祖的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