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能,于晚秋的眼光那是沒話說的,當然,繡技也是令人自愧弗如。
經由他手繡制的雪白色海棠紋衣裳,确實如他所說,與雲傾頗為相配。
在屏風後換了衣服出來的白衣青年,黑發披肩,姿容極盛。
于晚秋目光轉過去,視線在雲傾身上逡巡了一圈,贊道:“果然極為好看。”
雲傾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他大抵是覺得尴尬,胡亂應了句,“嗯。”
見着他如此反應,于晚秋哼笑了一聲,随即走過去替他理了理衣裳,順便把有些壓在領子裡的發絲抽出來,輕歎道:“雖然知道忱兒你歸家心切,但也不必如此急迫,連衣服也不好好穿了。”
這話說得的,好似雲傾衣冠不整,披頭散發一樣。
雲傾不由反駁,“衣服是有好好穿的,師尊——”
話隻說了一半,他卻突然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一步。
于晚秋安然如素地伸出探入青年袍子裡的手,兩指撚了他垂落在肩側的一縷發絲,細細的繞在指上,疑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雲傾兀的垂下眸子,心裡再次産生了一種古怪的拉扯感。
他們師徒相處有問題。
他早就意識到了。
但盡管常識上覺得不正常,他心裡還是不自覺的,想要去親近于晚秋。
那是種下意識的,無法用念頭去控制的親近。
很奇怪。
可能也是因為于晚秋悉心養育了他數十載,導緻在他不長的生命裡,幾乎都能尋到他的身影。所以他才會想要與他貼近。
——人之常情。
雲傾這樣想着,心裡古怪的情緒褪去,餘光瞥見他手臂處,纏着黑發的白皙指節,無奈的喚了句,“師尊。”
“嗯。”男子眉眼低垂,專注地瞧着他指尖處繞着的那縷黑發,食指稍稍用力下移,鴉發便匆匆滑走了,導緻精緻的骨節上,什麼也沒留下。
可明明,他之前繞的那般緊。
于晚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道:“忱兒,為師舍不得你。”
雲傾愣了愣,“師尊?”
“為師舍不得你。”于晚秋再次重複了一遍,他擡起眼簾,緩緩湊近雲傾,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奇怪道:“明明你隻是離宗七日,可我卻覺得,忱兒你會離開很久。”
雲傾啞然失語,“怎麼會?”
他想說自己不過是去下界探親,很快就會回來,卻兀的想到,于晚秋是因果道修士,屹立于此道巅峰的大能。
他這麼說,一定是預料到了什麼。
雲傾抿了抿唇,說,“可是徒兒此行不妥?”
“那倒不是。”于晚秋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隻是路上可能會有耽擱。”
雲傾:“耽擱?”
仙門在下界遴選不過七日,一旦錯過時日,界門大關,那時修士若想要返回上界,除非有特殊的法器,否則隻有等下一個三十年。
以雲傾的身份地位,雖然不缺這類空間法器,但也斷斷不會違反規定,滞留下界的。
因此,雲傾向于晚秋說,“師尊,我定不會在下界耽擱。”
于晚秋聽了,嘴角漸漸銜上一抹笑意,神色莫名,“有些事,它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話落,男子上揚的唇線平直了下去,他鳳眸中似是掠過一絲傷感,“那是真的,半點不由人啊。”
說這話時,他精緻的面容溫和如初,卻讓雲傾蓦地感到難過。
他的師尊,仿佛是在追憶着誰。
好友麼?
雲傾默了默,側了臉去看窗外,随着時間的流逝,此時的朝陽要比他剛剛看時,升的高了。
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橘紅色的暖光,也比他剛剛看時,亮的多了。
雲傾默默的看了幾息,輕聲道:“都說一切皆由天命。可是師尊,我是不信的。”
于晚秋聞言,長眉微挑,淡淡道:“哦?”
他修習因果道,以天地為基石,萬物作絲線,于彎彎繞繞中運算着世間的一切,本該是最最順應天道的修者,可他教出來的徒弟,卻跟他說,不信天命?
雲傾:“修士修道,理應敬畏天道,順應天命。但我們身為修士,無一不想破界飛升,得道成仙。既然起了想要飛升仙界的念頭,那勢必要舍棄這方天地,吸納此間靈力,與天相鬥的。”
“更何況,修士想要的長生不老,不就是違反天道規則的麼?”
自古以來,人都要經曆生老病死之苦。
雲傾掃了眼自己寬袖中露出來的手,玉白瑩潤,皮膚光滑。
那是獨屬于,少年人才會有的雙手。
他緩緩道:“擁有永保青春的皮相和漫長壽命的修士,本來就是與天相争,逆天改命。既如此,我為何還要信它?”
于晚秋神情一陣恍惚,在他記憶裡,隐約有誰說過類似的話語。
可是,那個當初說下這番話的人,終究還是——認命了。
他走的那般急,那般快,隻給他和衆人留下句,“無論如何,你改變不了結局。”
無奈地,絕望地令他幾欲落淚。
于晚秋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定定地瞧着側對着他的青年,蓦地扯了扯嘴角,“忱兒說的對,有道是人定勝天,我們修士确實不該依賴天命。”
他伸手溫柔的摸了摸雲傾的鬓角,語氣一轉,“不過忱兒,這次下界萬不可去麗湖。”
雲傾:“麗湖?”
于晚秋點頭,再次叮囑他,“記住,萬不可去麗湖。”
雲傾雖有疑問,但還是沒提出來,他點點頭,表示知曉了。
“時辰不早,忱兒下山去罷。”于晚秋見他聽進去了,便一手拉着他出門,“鳳栖應該在宗門口,等你多時了。”
他不說,雲傾都快忘了還有人等自己,他步子不由加快了許多,幾步跨出屋門後,朝于晚秋行禮道:“徒兒拜别師尊。”
“去罷。”于晚秋擺擺手,語氣認真道,“切記,萬不可前往麗湖。”
雲傾:“謹遵師命。”
于晚秋站在門口,目送着白衣青年遠去,等逆光而行的人徹底沒了影子,他才轉身離去。
***
有術法傍身,雲傾從九嶷山到玄靈道宗宗門口,用了不到盞茶功夫。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訓誡石旁的男子。
“拜見道子。”雲傾出行,玄靈道宗萬人相送,他身份崇高,連站在鳳栖身旁的九脈長老也不能免俗,要不是雲傾不喜喧鬧,恐怕整個玄靈道宗的修士都會來此。
“起來吧,”雲傾道,“諸位久等。”
“不敢。”與鳳栖有幾分相像的中年人朝着雲傾再次行禮,“一切皆已準備妥當,請道子移駕。”
雲傾聞言,掃了眼不遠處擺放的流麗車駕,車身金紅,通體由頂級血銅打造,鑲嵌金絲纏邊,好似沐浴于火焰,八隻靈獸拉車,華麗非常。
“不必麻煩,”雲傾道,“此次下界輕車從簡,你們退下吧。”
“這……”鳳長老猶豫片刻,俯身應是,轉頭對自己兒子吩咐,“下界之行,你切記不要打擾道子。出行陪伴即可,明白麼?”
“明白。”鳳栖拱手。
雲傾沒在言語,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旁人離他遠遠的正好。
在雲傾的命令下,周圍人如潮水般褪去。
可能是經曆了上次的尴尬,鳳栖這回學聰明了不少,人都走完了,他也還是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視線,努力不往雲傾身上移,鳳栖幹咳兩聲,沒話找話,“師弟,我們一會兒怎麼走?”
界門早在一刻鐘前就打開了,雲傾拒絕車架,修為不到極境,無法長久禦空疾行,想要前往界門,那就隻剩下駕馭法寶。
雲傾道,“禦劍。”
他直接從袖中取出一把木劍,此劍甚為袖珍,方方取出時不過半個巴掌大小,怎麼瞧怎麼像下界幼童的玩具。
雲傾随手一抛,小巧的劍迎風而漲,眨眼間就變成了一把五尺長,兩尺寬的長劍。
見着自家師弟就要禦劍飛行,鳳栖急忙阻攔道:“師弟,這次出行我們不便禦劍。”
雲傾側目,“為何?”
“因為師弟你禦劍——”鳳栖支支吾吾了半響,“可能不太好。”
雲傾:“?”
他即使這麼說着,視線也始終沒放在雲傾臉上,隻盯了他的袍子,像是要在上面戳出個洞來,鳳栖真誠地向雲傾建議道:“師弟,你不該露臉的。”
雲傾:“……”這話說得。
他緘默了幾息,随便從儲物戒中摸出頂幕籬,戴在自己頭上,回了句,“這回沒露了。”
随着雪白色的輕紗徐徐搖曳,輕柔地拂過鳳栖手背,鳳栖這才敢擡眼瞧他。
***
兩人最終是乘坐一方白玉舟來到界門前的。
這時該去下界收徒的宗門,都已準備齊全,正在界門旁進行身份登記。
玄靈道宗千年前就鮮少去下界收徒,到了如今,更是連去都不去的。
作為唯二不去下界選拔的宗門,界門登記處自然不會有玄靈道宗的名字。
雲傾固然身份尊貴,但他私心裡也不想整個玄靈道宗為他破了規矩。所以,這回他們二人臨時加入了劍宗的隊伍,以圖乘個便利。
玄靈道宗的面子,劍宗沒有不給的道理。
***
等登記完了身份,雲傾順利到了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