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栖自小就在上界長大,哪裡見過什麼凡人的生活,一時隻覺得這裡到處彌漫着煙火氣兒,真是哪哪兒都有趣的緊。
他那一副看什麼都頗感新奇的模樣,令雲傾覺得有些好笑,“六師兄,你拿着的是女子用的胭脂。”
修真界當然會有胭脂水粉,但玄靈道宗位于碧海蒼穹,整體浮空。
整座宗門地理位置極為隐秘且設有結界,非本宗弟子不得入,自是沒有胭脂賣的。
鳳栖不認得,委實正常。
知道自己竟然拿了個女子用的物什,鳳栖頓時手指一顫,迅速放下手中的小盒子,朝小販尴尬道:“那個,對不住。”
支着胭脂鋪子的是位大娘,她何時見過如鳳栖這般儀容俊美的男子,欣賞還來不及,又怎麼會責怪他,大娘連忙擺了擺手,“不妨事,不妨事。”
雖然别人說了不妨事,但鳳栖還是面皮薄,急急忙忙地離開了鋪子。
他怕雲傾對他有什麼誤解,以為他有勞什子的古怪癖好,朝雲傾慌忙解釋道:“師弟,我不知道那是女子用的胭脂,我就是看那盒子做的巧妙,好奇的拿起來看看罷了,真不是想要去買什麼脂粉。”
他語速極快,顯然緊張的要命。
雲傾想要點頭,可想着自己戴着幕籬,鳳栖可能看不到,便出言簡單安撫了一句,“我知道。”
此話一出,鳳栖登時安靜下來。
他也不再左看右看,反而像個小媳婦似的,乖乖跟在雲傾身側,小心翼翼道:“師弟,對不住啊。”
雲傾:“?”
他沒能明白鳳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索性也就不搭話了。
鳳栖瞧他沒反應,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語氣低落,“是師兄沒見過什麼世間繁華,貪圖新鮮事物,給師弟添麻煩了。”
九個師兄師姐中,就屬鳳栖最為小孩子心性,心思直白簡單。
他此刻這麼說,顯然是認為自己剛才左顧右看的做法錯了,沒有管好自己的心思,給雲傾帶了麻煩。
可他又能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呢?
雲傾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師兄。”他目光隔着薄紗落在鳳栖身上,“你沒有給誰帶來麻煩,所以無需自貶。”
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你初次來到下界,對其事物産生新奇,很正常。”要不是他曾在下界待過幾年,也會如鳳栖一般,不識脂粉。
話落,他再也沒管身側男子,快步拐了個彎,進入朱雀大街。
邁入上京正街之時,雲傾不由自主地對這條街道來回打量。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踏足這方土地了。
三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放在凡間,發生了什麼樣的改變都有可能。可是朱雀大街,卻和雲傾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上到兩邊的住戶,下到人來人往的街道,真是,一點兒沒變。
他靜靜地站在朱雀街的尾端,瞧着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不遠處時不時的傳來一陣吵鬧,那一堆混雜的聲音裡,既有大人的,也有小孩子的。
在這樣熟悉的氛圍下,雲傾好像回到了自己七歲那年,小小的他帶着文國公府全體的祝福,去進行仙門大選的日子。
恍惚地,就像是做夢一樣。
直到身後傳來鳳栖的聲音,雲傾才如夢初醒。
“師弟,你是不是快要到家了?”
家?
是啊,他快要到家了。
雲傾輕輕應了一聲,擡腳向右側走去。
明明前頭這麼多人紮堆,雲傾卻走的格外輕松,如過無人之境,三兩下就走到了朱雀街俞林巷的第三戶人家。
他盯着上面挂着的金絲楠木牌匾,龍飛鳳舞地寫着文國公府四個大字。
守在文國公府大門處的小厮,見着門口突然站了個頭戴幕籬,身份不明的白衣人,紛紛繃起神經。
但凡能在達官顯貴府門前當差的,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眼力,斷不會出現什麼狗眼看人低的事情。
他們瞧着雲傾穿的衣料精緻不似凡品,便朝雲傾施了一禮,态度恭敬地詢問,“請問貴人有何要事?”
雲傾:“我來給——國公夫人祝壽。”娘親二字,在他嘴裡轉了幾轉,終究還是沒能吐出來。
他自幼離家,根本就沒怎麼和他娘待過,算哪門子的兒子?
原來是提前上門來慶賀的客人,想必定是遠道而來,辛苦非常了。
這樣想着,小厮态度更好,再次向雲傾施了一禮,道:“還請貴人出示請柬。”
請柬?
他剛跨過界門,哪裡有什麼下界的請柬?
雲傾正思索着要如何跟小厮講,才能讓他們把他給帶進去時,鳳栖疑問道:“欸,我師弟回來給自己母親賀壽,還需要請柬的?”
趕過來的男子站在雲傾身側,啧啧稱奇,“這兒規矩,怎地還怪不近人情的?”
雲傾:“……”
所以,他師尊為什麼會選了鳳栖跟着他?
雲傾的沉默與小厮的錯愕形成了鮮明對比,随着一個小厮倉惶跑去通報,不過片刻,文國公府便呼啦啦地湧出了許多穿戴華麗的人。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不論是誰,都把目光死死地盯在頭戴幕籬,身着白衣的人影上。
居于中心位置,衆星拱月的雍容婦人,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傾兒,是你嗎?”
三十年過去,以前體态貌美,端莊秀麗的女子已經不再年輕。
她褪去了記憶裡豔麗多彩的衣裙,換成了如今繡着團花和仙鶴的大福衣裳。
她也褪去了記憶裡烏黑濃密,插着步搖的時興發髻,換成了如今簡單雅緻的花白盤頭。
再加上女人臉上,那橫生的斑斑皺紋,無一不是向人表示,她已經老了。
可老了的婦人既使隔了多年,還是會無比溫柔的喚他傾兒。
她像是那條朱雀街一樣,一點兒沒變。
雲傾眸子變得有些幹巴巴的,不知怎的,他兀地有了點子,女孩子們才會有的情緒,那是一種酸酸的,脹脹的,說不出的情緒,卻意外難受的緊。
他眨了眨眼睛,緩緩道:“娘,是我。”
也不知是那聲娘還是别的什麼,明明跟孩童時期大不相同的聲線,國公夫人卻蓦地落下一串淚來,她尖聲道:“傾兒!”
看着那個甩下衆人,朝自己奔過來的婦人,大概是受了女子激烈外露的情感影響,雲傾情不自禁地挪了兩步,想要去扶住她。
可他忘了,自己戴着個幕籬,此刻根本不适合跟人親近,更遑論跟人擁抱。
隻見雲夫人幾步沖到雲傾身邊,一下子撞入雲傾懷裡。
她是個母親,久久離家的孩子突然回來,難免想要像小時候那樣去抱住孩子。
可她的動作,那真是太大了。
大到她撞過來的瞬間,雲傾戴在頭上的幕籬就立即歪斜,險之又險的挂在他的簪子上。
再等到雲夫人伸出來的雙手,搖搖欲墜的幕籬終于“笃”的一聲輕響,落在了地上。
連帶着雲傾用來固定一半發絲的玉簪,也“吧唧”一聲,掉了下去。
濃密滑順的烏發,頃刻散落。
與之相對的,還是露出來的那張,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去形容的,玉白色的面容。
聞名兩界的幽昙百年一現,可這人,長的卻比幽昙還要來的惑人。
讓人一眼見了,什麼好的,壞的,開心的,憂愁的,喜歡的,厭惡的,全都飛了個幹淨,天地間僅剩下的,也就隻有這麼個人,這麼張臉了。
可是,怎麼會有人能長成這樣?
怎麼會有人敢長成這樣呢?
——委實勾人。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光是見了一處也要為之心動的五官,此刻組合在一起,簡直震撼的人腦中一片空白。
這樣盛極的容貌,活像是長在了人的心尖上,生生往人的心窩子上戳。
耀眼的,奪目的令人不敢逼視,可又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注視。
雲傾被驟然掀了幕籬,臉上神情怔了一瞬。他先是轉了轉眼珠子,而後撩起眼皮往他娘身上看。
因為他方才一直低垂着眸子,呆滞的衆人還沒有發現,青年居然生了雙淡金色的眼睛。
淡金色的,仿若太陽般溫暖、澄澈的眼瞳。
在雲傾擡起眼的瞬間,那股詭異的惑人感便徒然拔高,極速攀升到了一種人類無法想象的高度,簡直猶如實質,朝人猛撲而來。
那古怪的,勾人的誘惑力,讓人還來不及反應,便已經溺斃在了名為“雲傾”的迷蝶夢裡。
這樣的容貌,存于世間委實不該。
因為,沒人能擋得住他的引誘,也沒人,能逃得了他的魔咒。
這樣的容貌,極容易勾得人欲望勃發,進而産生某些不可言說的,陰暗肮髒的心思來。
雲傾在察覺這一切時,已經晚了。
盡管他已經在第一時間把幕籬給撈了起來,迅速戴在了頭上,這也沒能阻止到他容貌的外露。
即使,即使僅僅隻有兩息。
别說是兩息,就是一息,一個眼神,那也夠了。
因為沒了那張玉白色的面容,周圍人在齊齊呆滞,愣神加癡迷中逐漸回過神來,而後徒然爆發出猛烈的尖叫。
他們像是提前商量好了,都朝着一個人,一個方向飛奔而去,可怕的,瘋狂的,連前面的仙門大選都抛諸腦後,滿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親他,抱他,推倒他!!!
再完完全全的占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