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憑借一塊衣服邊角料,鄧離腦海中不禁還原整件衣服的模樣,包括穿衣服的人,女人清冷的妙容,還有,望着他時,臉上笑逐顔開的表情猛然僵硬……
鄧離下意識縮緊手掌握拳,朝着病房外走去。
一門之隔的走廊外,他以為她會逃跑,直到視線正好轉個邊,林書玥就半靠在白牆上,直勾勾地望着他。
六年未相見。
鄧離蠻意外地,林書玥表情寡淡,看他,就像看待陌生人。
他有些無法做到與她一樣冷漠自持,目光還是躲閃了,哪怕盯着走廊盡頭的那扇老化玻璃窗,他們之間僵持了好一會,誰也沒主動開口。
還是病房裡護士喊了句,“是認識的人嗎?”
鄧離朝着屋内恩菲床位掃了一眼,不客氣抓起林書玥纖細的手腕,拽着她跟他走。
他動作的力道沒那麼溫柔,可松手後,林書玥摸了摸手腕上的勒迹,并沒有表現多在意,她看得他的眼神十分平靜,可越是平靜,鄧離能感覺心髒像是被某種幹柴點燃,正在一點一點吞噬着他的五髒六腑。
寂靜在他們當中僅半米的距離内打轉。
陰濕的樓道裡,透過半敞的高窗,鄧離的臉埋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下,更顯得晦暗不明,他忽而轉過正臉,冷笑一聲,問她:“怎麼回來了,外國待得不是挺好?”
林書玥:“嗯,确實還行,除了倫敦沒什麼吃的。”
很明顯,鄧離提問之意并非真的想“問候”她這位故人,可林書玥回答懇切,反而弄得他不自在。
鄧離開始正視林書玥那雙透亮又溫和的雙眼,語氣聽不出是故意諷刺還是感到失望,他說,“看來日子,确實挺滋潤。”
“不希望我過得太好?”林書玥反問他,盡管嘴角繃着試探的笑意,她認真凝視着鄧離,不像刻意同他開玩笑。
“那倒不是。”
鄧離表情略顯得自嘲,“你林書玥的生活,和我還有關系嗎?”
他說完,移開在她身上的視線,突然有個疑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林書玥低下頭,盯着腳下灰白的地面一會,選擇跳過這個話題:“我想見見恩菲,可以嗎。”語罷,她揚起下巴,再次強調,“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和她打聲招呼......”
“林書玥。”鄧離咬字很重。
他一字一句清楚告訴她:“不好。”
“打招呼?那我該如何向她介紹你?那個她出生沒到半年,就消失不見的媽媽?”鄧離的聲音,逐漸裹着氣憤上揚,“整整六年了,你……這個時候才出現,有沒有想過早就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恩菲她現在不需要你。”興許意識到語氣有些沖昏頭腦的生氣,鄧離捏了捏鼻心,有意調整回語态。
林書玥在一段很長的沉默裡,陷入欲言又止的停頓。
鄧離察覺到她的側臉籠罩起陰郁的低壓,忽而後悔有些話,說重了。
在原本的設想裡,鄧離輾轉反側地預想過很多次,有朝一日和她在人海中相逢,他一定會抓着她不放,不會再給她不辭而别的機會。
可漫長地等待中,他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對她而言,明面上說的好聽,男朋友,其實呢,在她心裡算個什麼?
林書玥第一次消失不見,鄧離那時候打給她很多電話,她都不接,後來,是林書玥的母親代替她出面,将鄧離送的禮物全部還給她,讓他以後不許出現。
沒有親自見到本人,鄧離不會接受這個結果,哪怕她清楚林書玥沒那麼喜歡他,可代替分手這等卑鄙的事,根本不是她的作風,無奈之下,林母掏出一部很貴的相機,可惜鏡頭蓋碎得稀爛,鄧離接過相機,在家頹廢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
再後來,兩個月左右,林書玥作廢的電話号碼突然活了過來,一通急忙的電話,鄧離連忙趕去醫院,那時他才知曉,她已經懷孕12周,孩子做人流甚至有風險。
無論醫生強調過人流風險多嚴重,林書玥像着了魔似的一定要打掉。
鄧離來不及感知複雜的心緒,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因為林書玥沒多喜歡自己,所以也不喜歡他們的孩子。
最終,鑒于醫院的綜合評估,結果沒能如林書玥的願,恩菲降臨後,林書玥性格更是反複無常。
經常失眠,經常噩夢醒了會流眼淚,鄧離問她是怎麼了,她隻字不提,到底發生了何事。
直到,林書玥第二次消失不見,鄧離才恍然,他們之間真的像隔了一道溝通的屏障。
如果林書玥心裡稍稍有他的一席之地,她不會這麼絕情的再一次離開……
鄧離想替她辯解,可每次去她朋友身邊打探,在她家樓下等候,他等來的隻有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當年也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竟然敢公然闖到院長辦公室,林書玥父親是文學院的教授,關于林父幹了二十多年一朝辭職,院長支支吾吾,明顯在刻意隐瞞,可院長心虛歸心虛,半路不知哪裡冒出的小夥子,他慌得趕緊令保安拉走……
他幻想過,林書玥會回來的,可能隻是像之前一樣,短暫地厭煩了她兩個月。
一年之期,這個信念還會支撐着他。
第四年,第五年……憎意代替安慰人的騙術,在漫長時光裡逐漸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