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當年能娶嫡母,一則嫡母娘家是鄭氏旁系,且兄弟皆無官職,二來還仰仗阿翁在世時曾任戶部侍郎,官運亨通,才有父親娶得五姓女的機緣。
如今的楊家,與之當年相比,又衰敗許多,鄭家決計是不可能看得上的。
鄭五既有意,父親卻拒絕了,這事怎麼想都不對勁。
“姑娘的意思,莫不是阿郎那裡有其他安排?”蒹葭詫異,阿郎平日對姑娘不管不問,哪裡會給姑娘安排什麼好親事,到時隻怕連鄭五都不如,“姑娘,若真如此,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當然是先去上房給母親請安。”十三娘笑回。
蒹葭一怔,白鹭見她這傻呆的模樣,好笑的推了推她。
“好了,蒹葭姑娘,快别想了,方我取熱水時,讓廚房的婆子蒸些金乳酥來,他們慣來懶骨頭的,你去催一催,等姑娘從上房回來,正好用。”
蒹葭見她二人這般模樣,滿頭霧水的出了門。
“姑娘,蒹葭性子天真了些。”白鹭邊替她淨手,邊解釋。
“我自然是知道她的,那你說,我該如何?”十三娘對鏡笑問,銅鏡裡一張芙蓉面,未施粉黛,卻難掩絕色,美貌是她唯一的依仗,她能利用,旁人自然也想利用,嫡母想拿她讨好鄭家,父親不知是想讨好誰?
“姑娘常愛說,事有利弊,我瞧着,阿郎與夫人争執,對姑娘來說,倒也不是壞事。” 白鹭斟酌道,若是阿郎與夫人心思一樣,定下鄭五,對姑娘來說,才是最難辦的。
十三娘贊許看她一眼,卻也沒再繼續,隻笑道:“走吧,該去給母親請安了。”
一面說着,一面朝外走去,白鹭亦不多問,匆匆跟了上去。
楊府是一處四進的院子,原是本家的祖産,十三娘阿翁在世時,花了些錢,買了來,請人将原有的門封了牆,便成了兩家人。
十三娘住的菡萏院地處西北角,楊家鼎盛之時,這裡原是一處荷池,每逢夏日,滿池奪目,如今那池子早已填平,上蓋了幾間屋子,便成了菡萏院。
從這去正房,需的繞過兩處回廊,府中本就無甚好景,今年春又來的晚,這會子看着光秃秃的,沒甚有趣。
主仆二人也無心逗留,匆匆入了正房的院子,院中正有丫鬟端水來回,屋内又傳來江嬷嬷哄人的聲音傳來,曉得是十九娘昨夜在此歇息,并不多問,自去花廳候着。
鄭氏成婚多年,膝下隻有一兒一女,十郎與十九娘,十郎去歲去了江州求學,未曾歸家,如今隻有十九娘陪在身邊,自然疼愛的很,時常讓她宿在正房。
茶水喝過半盞,忽有一道身影匆匆進來,十三娘還未看清,那人已道:“阿姐,你看我這石榴裙,好看嘛?”
來人說着,原地打個轉,葡萄似的眼緊張望着十三娘,等着她的誇贊。
“十九,嬷嬷教的規矩全忘了嗎?”十三娘不及回話,花廳外傳來一身訓斥,正是嫡母鄭氏的聲音。
“阿娘,我不過在家中與阿姐說說話,哪裡就壞了規矩!”十九娘全不當一回事,歡快的走到鄭氏身邊,抱着她的胳膊撒嬌。
“世家貴女,無論在内在外,皆要溫馴有禮,下次再說這樣的胡話,我定然罰你!”鄭氏又呵斥一句。
十九娘是鄭氏所生,今年剛十歲,又是個活潑性子,鄭氏平日也不舍得拘她,這幾句不過是空話,十三娘自然明白,站在一側鼻觀眼眼觀心跟個木人似的。
待鄭氏那邊與十九娘說完話,方看向她,眉頭微蹙,語氣冰冷,“江嬷嬷,年裡裁衣服時,你們莫不是忘了十三娘?”
“夫人,這日子久了,我有些記不清,還請夫人讓我回去查一查賬冊。”江嬷嬷語氣惶恐,她是鄭氏的陪房,平日裡最得鄭氏受用,這會不過是做樣子罷了。
“我看嬷嬷是老了,記性越來越差了,我可還記得,年裡阿姐與我一同做的衣裳!”十九娘飛快接過話,鄭氏斜了她一眼,“長輩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越發沒規矩了!回去坐好,等下再來收拾你!”
十九娘努了努嘴,也不敢真的惹惱了鄭氏,乖巧退回身後的胡凳上坐好,假模假式的吃起茶來。
鄭氏不再管她,又看向十三娘,“既是做了新衣,便該穿出來,幸而今日是在家中,若是旁人見你這樣,豈不說我這個母親的苛待你!”
嫡母今日與父親拌了嘴,必是要找人出氣的,十三娘明白,今日無論她穿什麼,都會被鄭氏說嘴,“母親待我是極好的,滿上京城皆知,素日裡我與人相交,沒有人不誇母親好的。”
“因新衣是母親所賜,我本愛惜,是以今日才未穿來,不想引起母親誤會,實在是兒的罪過。”
鄭氏聽她恭維,臉色依舊難看,又見她不過一身半舊銀白纏花襖,卻襯得她唇紅齒白,嬌媚動人,還未及笄,已是這般容貌,難怪五郎在家中鬧個天翻地覆也要娶她,若非如此,憑她哪裡能入鄭家的眼。
可恨是阿郎,素日裡家中之事一概不管,偏在這事上與她争執,竟然想把世家女嫁給庶族,當真可笑至極,且不說日後旁人知了,說她苛待庶女,若真讓她嫁了庶族,十九娘要如何出去見人,好些的人家,哪裡會願意與庶族做親戚!
思及此,她恨得牙癢癢,這事是斷不能成的,需的早日将十三娘與五郎的事定下來才是。
“幾件衣服罷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穿不起,這般做派,旁人見了,隻會笑話我們小家子氣。”鄭氏訓道,“明日,我再讓繡娘進府,替你們多做幾件新衣,正好能趕上你鄭家外祖母的壽宴。”
“多謝母親,母親對兒真好。”明知這新衣目的不純,卻不得不做受寵若驚的模樣。
鄭氏對她态度尚算滿意,冷着臉點點頭,又叫人傳飯來,待用過早膳,方讓她離開。
十三娘告辭,離了正房,白鹭低聲道:“姑娘,看來夫人那裡難探出些什麼,不若讓外面的人幫忙打聽?”
“不必,一會自會有人來告訴我。”十三娘笑道,面上難得帶了幾分真意,也不多說,徑直回了菡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