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塵啃了口大紅蘋果,湊近布簾繼續聽。
“到了清河鎮,一隻蒼蠅也别想飛出去。”沐管家平淡的嗓音蘊含強大自信,“大少爺不良于行,這沖喜人選是老爺并仙師千挑萬選出來的,定然不會出半分差錯。”
喜娘:“您是不知道啊......”
兩人的交談聲湮沒在喧嚣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辭塵豎起耳朵努力放不過任何一個字眼,勉強從對話中理清現狀。
這是一個類似民國的時代,天災人禍在這方大地連番上演,舊王朝剛剛結束,先行者們在懵懂痛苦中拽着奄奄一息的巨龍踉跄前行,上層紙醉金迷下層吃兒賣女。
原身叫辭塵,和他同名同姓,是滬市商會會長的兒子,金尊玉貴過了十八年,結果十八歲成人禮上被當衆揭穿是個冒牌貨。
真少爺努力上進,是滬市中學貧寒學子中小有名氣的進步青年,更襯得原身這個假少爺不學無術驕矜愚蠢。
原身無法理解一夕之間怎麼生活就天翻地覆,就算不是親生的,好歹也養了十八年,父母親人怎麼說變就變。
他找親人理論,結果被冠上“貪得無厭不知廉恥”的名聲,找真少爺說清楚,被當衆指責“暗中害人心思惡毒”。
來回折騰一番,原身成功從“辭會長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變成“本性難移披上綢緞也改不了吃屎的泥腿子”,聲名狼藉,徹底淪為滬市上流圈笑柄。
“......辭家心善,到底養了十來年,不忍看他落魄,真少爺歸位後還特地找了沐家這門好親事,讓他以後吃穿不愁,他倒好,不知好歹,半點不感激辭會長夫婦的良苦用心,一路盡嚷嚷着要回去,大家沒辦法隻能使點小手段讓他安靜。”
真假少爺這事頗具傳奇色彩,辭家沒有刻意隐瞞,早在滬市傳了遍,很長一段時間狸貓換太子的故事都是滬市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清河鎮閉塞,喜娘有心在“鄉下人”面前顯擺,自然要将新娘子這段過去好好拿出來說道說道。
倒是便宜了沒有繼承原主記憶的辭塵。
養了十八年,一朝發現抱錯說翻臉就翻臉,還把原身這個男孩子以沖喜新娘的身份送到交通閉塞的清河鎮地頭蛇手中。
辭家夫婦心善?
辭塵沒有記憶,對此持保留意見。
咔嚓咔嚓。
清甜的蘋果汁液流入腹中,滋潤了幹澀的咽喉。
辭塵抱着大蘋果滿足地眯起眼。
活着可真好。
四五月的天說變就變,似乎隻是頃刻間,沉悶的天空飄起小雨繼而化作瓢潑大雨。
分明是正午時分天色卻暗如黃昏,天空好似破了個洞,霹靂啪啪的雨水澆下來打在人身上生疼。
帶隊管家在第一滴雨落下來時就招呼迎親隊伍快走,即便緊趕慢趕,等到了避雨的地方大夥還是從裡到外被澆了個透。
清河鎮多雨,鎮子外多有供人避雨的地方,他們所在的是一處荒屋,裡外兩間,因許久沒有人住而破敗,不過還好,比起在外面淋成落湯雞,這破屋子算得上舒适。
“這鬼天氣說下就下,誤了吉時可不好。”
眼看鎮子就在前方,雨卻越下越大,迎親隊伍被困住寸步難行,喜娘暗罵穢氣,高聲呼喊着讓轎夫把花轎放在幹燥處。
轎夫為避雨一路急行,才不管裡面的人怎樣,辭塵坐在轎中被颠得差點吐出來,好不容易停下,正要喘口氣,就聽那位管家喝道:“等等。”
衆人應聲停下。
“把花轎單獨放在裡面那間屋。”管家吩咐道。
“使不得使不得!”
喜娘一聽這話趕忙勸阻,就怕臨到頭了再出點差錯被主人家怪罪,“使不得呀沐管家,您是不知道這小子有多能折騰,一個錯神就出幺蛾子,得時刻找人看着才行。”
沐管家淡淡道:“畢竟是我家未過門的大少奶奶,怎麼能跟這麼多外男共處一室。”
喜娘神色讪讪,作為從業二十餘年有口皆碑的媒人,她當然清楚自己的安排不合規矩,但是......
“出事自有我在,這一路辛苦,該您的紅封一分不少。”沐管家淡淡道。
喜娘立馬喜笑顔開,“嗨呀,要不說沐府仁善呢,您看您這事辦的,敞亮!”
末了連連表忠心,表示一定把大少爺的婚事辦得漂漂亮亮。
小小一頂花轎就這樣擡進裡屋,然後所有人退出房間,腐壞的木門吱呀一聲阖上形成簡陋的封閉空間。
自始始終沒人過來查看新娘子狀況,連詢問一聲也沒有。
空蕩蕩的房間隻剩下一頂大紅花轎。
待周圍安靜下來,綢簾忽然動了動,身着大紅喜服的少年跳下花轎。
許久未進食加上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緻使突然用力的雙腿僵硬酸麻,辭塵差點跪倒在地,忙扶住轎子倒吸一口涼氣。
環境昏暗,不過足以令他看清楚所處環境。
怪不得那位管家放心他一個人待着。
房間低矮狹窄沒有窗戶,想要出去唯一出口是連接裡外間的木門,隻要守住外間,一隻蒼蠅也難以在不驚動那群人的情況下飛出去。
辭塵将目光移向頭頂。
破敗屋子許久未修繕,屋頂上大大小小的破洞正淅淅瀝瀝往下漏雨,最大的那個洞足有成人兩個巴掌大小,在暴雨沖刷下稻草混合泥土築成的牆皮簌簌往下掉,陰沉天光從破洞中滲透進來。
原身的身量和他差不多高,踩着轎子很容易夠到屋頂,沿着破洞扒拉,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扒開一個供人出去的通道。
辭塵活動下手腳,身形敏捷地躍上轎頂。
一切動靜都隐藏在雨聲中。
本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