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很忙,沒有功夫教我認字。”喬安順着她的話說道。
喬安也認得幾個字,不過不是同母親學的,是父親教的。
靠着祖上打拼下來的幾十畝田地和兩間租出去的鋪子,從喬安的曾祖父起,喬家便立志要子孫讀書科舉,好能振興喬家,之後喬安的祖父三十歲時得了個舉人的功名,春闱未中,欲要再考時,卻不幸得病去世了。
喬安的父親喬楊當時尚且年少,雖能料理些家事,不至于被人坑騙去,卻不愛讀書,隻愛混迹在武館中,這些年也将家業擴了幾倍,但終究在讀書一道上沒有絲毫進益。
後來年歲見長,喬楊倒覺出讀書的好處來了,欲鞭策兒子讀書,隻是喬安尚小,喬楊而立之年才得了這一個兒子,心裡難免疼惜些,他覺得兒子不到啟蒙的年紀,隻每每閑在家裡時,教喬安認一些草藥名,好讓他與常不在家的母親親近些。
可是,喬安想,往後也不會有人教給我了。
喬安擡手用力揉了揉肉嘟嘟的臉蛋,他年紀小到還不足以學會察言觀色,但他能憑本能感覺到旁人的情緒。
黛玉的小心,周嬷嬷的不安,母親的态度,喬安都不能想清楚弄明白緣由。
但在别人家裡,不能總讓别人遷就自己,喬安卻是明白了。
“你讀了哪些書?”于是,才将手放下,喬安就緊接着問道。
黛玉看着喬安微微發紅的臉蛋,頓了一頓,她察覺到喬安在遷就她,心中更添了幾分郁悶。
但黛玉别無他法,隻能順着喬安的話說下去:“母親教我識字時,用的是《三字經》……”
順着這個話頭,黛玉幹脆将《三字經》一字一句的背了出來。
背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時,黛玉停了下來,她吩咐伴讀丫鬟雪雁将書桌上的《三字經》拿過來。
黛玉道:“我如今隻識字,尚未習字,母親說我年紀小,怕練字傷了手腕。”
喬安想了想,點點頭:“嗯……那,你什麼時候要開始習字?”
黛玉搖頭:“我不知道……我教你背《三字經》可好?”
喬安呆了呆,懵懂地看向黛玉:“什麼?”
黛玉便重複道:“我教你讀《三字經》。”
喬安眨巴眨巴眼睛,不大情願道:“……好。”
等蘇梅回到林家,将她所住的西邊院子收拾好,叫下人來請喬安時,喬安已經将《三字經》背熟了。
見有人來請喬安,黛玉松了口氣:“我也要去看母親了。”
兩個人便往兩處去了。
蘇梅正喝水時,喬安一個人扶着門框跨過了門檻,他忙道:“娘,我也渴了。”
蘇梅另外拿了茶杯倒了白水遞給邁着小短腿跑過來的喬安,見他抱着杯子喝完,又要一杯,驚訝道:“這麼渴?”
待喬安喝光了三杯水,蘇梅目露愧疚,方道:“渴了你隻管吩咐周嬷嬷,往後你我母子要在此長住了,禮數不能錯是自然的,可你總拘謹着是要受委屈的。”
喬安沉默下來,蘇梅輕撫他的頭頂,慢慢道:“這裡頭有些事,你還太小,娘沒法子給你說明白。我答應住在林家,是為了得到他們家的庇護,他們家看在你爹的情分上,願意庇護咱們,這是林家人好心,否則……咱們往後輕易怕是不能好了。”
喬安垂首半晌,方擡手抹了抹眼睛,他擡起頭來看向母親,問道:“娘,爹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啊……”蘇梅有些意外,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将眸間的傷感遮掩過去,“安兒,爹雖然不在了,但娘會護着你的,别怕。”
喬安太小了,對于親近之人的逝去,他還不能接受,蘇梅也沒有讓他見到父親的遺體,于是對于失去父親這件事他選擇了逃避。
直到他們母子離開原本的家,搬到林家,喬安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往後他的生命中,已經無法有父親存在了。
爹已經不能再和喬安說話,不能逗喬安玩,不能陪喬安等娘回家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喬安眼眶中落下,他的臉一瞬間就變得濕漉漉的,嗚嗚咽咽的哭聲怎麼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