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詩書朝扶疏揚了一揚,“你可曾讀過姜白石的那阕虞美人?”
玉盤搖動半崖花。花樹扶疏,一半白雲遮。
扶疏自然讀過。
扶疏搖了搖頭:“民女不曾讀過。”
半生逃亡,滿手沾血的自己又哪裡能配得上這般清澈雅緻的詩句。
她猶豫片刻,終是補充道:“民女倒是讀過琴賦裡的一句。”
“忽飄搖以輕邁,乍流聯而扶疏。 ”
扶疏,作回旋飄散,四下流離貌解。
破碎不堪的樣子像極了她的前半生。
————
遠離園林以後,不知覺間已是傍晚了。
扶疏順着人多的集市走,想盡可能快地離開帝都。
離開以後,便認真尋個安身立命的生計,再不過這種刀尖舔血的生活了。
哪知走着走着,多年來養成的敏銳直覺竟使她隐隐又發覺身後好像有人跟蹤。
帝都等閑江湖人士無法踏足,之前的死士勢力亦承諾不再追殺,那身後的那些小尾巴又是從何而來?
還是說他們背約了?
扶疏不動聲色,拿起旁邊攤子上的玩意細看。
身後跟随的小尾巴亦随之止步。
一個錯身,人影攢動,尾随者一擡頭,攤邊人已消失不見。
————
扶疏繞了幾圈,來到另一個集市,身後的尾巴早已被甩掉。
她心中卻依舊不安,步伐亦漸漸加緊。
正當此時,前邊右拐路口竟隐隐傳來笛聲。
原本集市裡人聲鼎沸,扶疏聽見了并不想多做理會。
哪知再聽便不覺止住了腳步,這旋律竟是江東故地之歌聲。
“小兒郎,莫盤桓。早歸家,願加餐。
天長地遠魂飛苦,母倚闌幹摧心肝。”
這曲子是前朝扶氏一位族人所創,無論如何扶疏也不會記錯。
年代久遠,便是在江東也不容易聽見,又怎麼會這麼巧在此時此刻出現在千裡之外的帝都,出現在扶疏的眼前。
心念一動,扶疏向着笛聲方向走去。
走近前,原來是一個賣樂器的攤主。
扶疏垂眸,随手拿起攤前的一隻埙:“這個怎麼賣?”
那攤主停下手中長笛,笑道:“無價。”
扶疏亦笑了笑,“無價的東西,可不好賣。”
“這般罷。”那攤主面上堆笑道,“我近來得了一物,卻不知價值幾何。姑娘你若肯賞臉,幫我掌眼一二,我便将它送你也不妨。”
扶疏颔首,那攤主便從旁邊箱子中拿出一個細緞荷包,交給了扶疏。
隻消一眼,便掀起心中驚濤駭浪。
曾經在夢魂中撫摸細看過無數次,即使是燒成了灰也不會認錯。
這是娘親留給她的那隻荷包。
很久之前,她将它弄丢了。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扶疏擡起頭時,目光恢複平靜。
“是誰讓你把這東西交給我的?”
“這話怎麼說,是我自己買來的,與人何幹。”那攤主詫異神色不似作僞,似乎是急着證明自己說的話,又從箱子裡拿出一個荷包,“不信你看看這個。”
扶疏接過另一隻荷包的瞬間,連故作平靜的面具都開始崩裂破碎。
她緊緊攥着荷包,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這樣的繡工和縫線手法,是她母親獨有的。隻有她母親會繡,斷斷不會錯。
隻是這隻荷包摸起來是那樣新,面料亦是近些年帝都流行的布料款式,早些年根本沒有。
可她的母親,明明已經死了十幾年了。
扶疏擡起頭,自己都沒有發覺自己聲音已在劇烈顫抖,“你……”
攤子的旁邊不知何時已立着一道人影,黑袍黑褂,面具遮掩,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面,冷峻非常。
人影微微躬身,作邀請狀。
“扶姑娘,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