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連好些時日,扶疏都被他們安置在這個宅院最深處的房間裡。
每日行動俱有專人指引,旁邊無數便衣監視,出口亦有暗衛盯着,說是形同軟禁也不為過。
飲食生活上卻頗為照顧,但凡是扶疏提及想要的,黑袍人接過命令,外出跑遍帝都也會給她尋來。
院子裡還給她留了幾本講朝儀和官制儀軌的書,估計是怕她日後進入朝堂不懂禮儀規矩。
至于幾位宮裡來的公公,他們那天晚上便已離開了。
留下的那些黑袍人,不比之前在七殿下宅院中的那些下人婢女,個個口風都嚴得什麼也似,什麼也不肯多說。
悶坐看書時,扶疏總會細細思索那位公公話中所言。
雖無法證實那位公公的話是真是假,但不知為何,扶疏卻确實從他言談舉止中生出一種他把自己當做晚輩的微妙感覺。
地位在宮裡這般高,對她卻沒有什麼高高在上的架子。
面對有些情急失禮的話,卻能态度包容;面對尖銳的提問,亦能答得詳詳細細,語重心長。
他的态度,是否也就是聖人的态度?
隻是挾制家人利用自己,卻是闆上釘釘的事實。
在如今這個當口将自己推入官場,無疑更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在帝都誰人不知聖人如今有恙在身,對前朝後宮諸事的掌控遠不如前。現下真正握有權柄的乃是崇甯與秦王兩家,旁的不是黨附便是騎牆,同他們作對隻怕是死都不知如何死法。
扶疏并無什麼為君盡忠的拳拳臣子心,她隻想先暫且答應下來,或許以後尋到機會,能打聽到父母族人真實之所在,然後趁機營救,從此逃之夭夭。
她心裡亦清楚得很,這般想法大約是簡單到有些幼稚。
隻是已别無他法。
————
某日天還未亮,尚未雞鳴,扶疏便被屋外的黑袍人叫醒。
還未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扶疏就被催促着換上了一身深青色官袍,配上烏紗頂戴,稀裡糊塗送進了轎子裡。
官袍上頭繡的是飛禽,意味着是文官。
這也是奇了,放着扶疏這般高深的武功不加利用,偏偏派她做了個文職。
直到上了路,才有轎子旁騎馬跟随的黑袍人匆匆交待了一二,言道是要去參加宴會。
天子病況稍有好轉,龍體轉健,今日特宣召臣子一同宴飲,這在今年還是頭一遭。
她有些懵然,隻聽說過新娘稀裡糊塗被送進花轎去拜天地,沒聽說過稀裡糊塗被擡進轎子裡拜天子。
到時候宴會上觥籌交錯,官場寒暄,她誰也不認識,什麼事也不了解,說個什麼?
扶疏瞧着自個兒身上這深青色衣服,模樣總覺得自己要去搭台唱戲,好不自在,疑道:“我什麼身份?”
初入官場難道不該先去吏部報到,再去任職之處點卯?
騎馬的黑袍人答:“大人系大理寺評事,從八品下,吏部前些日子已然唱名,身份也已登記在冊。”
大理寺。
聽到這三個字的一瞬間扶疏隻覺頭皮發麻。
之前熬的苦刑曆曆在目,那些傷痕亦還未曾完全痊愈。
大理寺正正愁找不到自己,如今倒好,自己要巴巴兒地趕着給人家送過去了。
更何況大理寺在崇甯公主勢力範圍之内,自己進了裡頭,怕不是羊入虎口。
黑袍人此刻還在耐心地同扶疏介紹:“所謂大理寺,掌中央百官并京城徒刑以上案件,複核或重審刑部移送而來之死刑或疑難案件。除此之外,亦有制律修律,管理監獄,參與會審之責。”
“大理評事,掌平決刑獄。評事之上,有六品司直與寺丞,五品寺正,四品少卿與三品正卿。”
這些扶疏之前便已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聽着,更覺心煩意亂。
過不多久,轎辇止住。
“到了。”
随行的侍衛上前,替她掀起了轎簾。
扶疏擡眼一望,未曾想這宴飲竟安排在皇宮大内。
皇城有規矩,官員不得騎馬乘轎,平常亦不得有侍衛跟随,扶疏便跟着前來接引的内侍,由左側偏門步行入内。
宮牆深深,鬥拱飛檐,即便是白日也透着一股說不上來的壓抑,色調亦灰暗無比。
一路規行矩步,不敢逾越半分。接引内侍與值守宮女一舉一動皆寂靜無聲,仿佛沒有生命的木頭人,更是讓人有一種無形的窒息之感。
若是常年生活在此,還不曉得幾時會瘋。
————
此次禦宴,之前雖稱隻是尋常宴飲,要省卻諸多繁文缛節,直到扶疏去看了,方知還是窮奢極麗無比。
丹陛之上,布張着繡金黃幔,下陳白玉為器。
韶樂雅奏,歌姬率舞,掌儀司官肅立。
天子升座,便隐在殿内最高處的黃幔之後,旁邊環繞着無數禦林親衛。
天子下首,稍次一些,便是崇甯公主鳳駕。
也唯獨她的席位前隐着紗玉青幔,亦是尊崇至極。
秦王殿下好似未曾赴宴,諸百官便隔着青幔所在的又好一段距離熙熙攘攘就座。
扶疏叨陪末座,在最尾一席勉強坐定。
大殿何其廣,人又極多,扶疏壓根看不到前頭尊座的情形。
扶疏悄然擡眼,觀察身邊官員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