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懷儉禱告完畢,扶疏朝他禮貌笑了笑:“麻煩楊寺丞先行進去傳旨罷,下官在大慈恩寺外布置把守的兵丁,就不進去了。”
楊懷儉當即辭讓道:“這可使不得。評事才是奉了天子之命的主事人,我不過是來協助評事斷獄,又豈敢越俎代庖呢。”
心知這是他不願意攬這個得罪人的活兒,扶疏暗道一聲老狐狸,也隻得依了他的話,攜了谕令與他同進山門。
哪知接連問了幾位僧人,俱是茫然搖頭之狀,并不知曉七殿下何處去了。
尋到諸殿與禅堂,皆不見其蹤影。
扶疏搖頭,否定了楊懷儉興師動衆搜尋全寺的提議。
楊懷儉卻依舊懷揣疑慮,低聲道:“不會是…不會是跑了罷?”
言罷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閉嘴不再多話。
扶疏瞥他一眼并未回答,思索片刻後,轉頭詢問灑掃僧人:“敢問貴寺什麼去處最自在?”
灑掃僧人遲疑道:“自在?施主所說大抵是碑林後的亭台罷?彼處鮮少人迹,亦無供奉香火,僧尼與善男信女都不大去,是個清靜之處。”
扶疏點點頭謝過,順着僧人的指引往碑林後去。楊懷儉怔神片刻,讓身後的差人原地等候,隻帶了兩個最近的衙役快步跟了上去。
僧人說得不錯,此處果然清靜十分,一個人影也瞧不見。
繞着碑林後頭轉了一圈,扶疏竟隐約在不遠處放生池邊的一座小亭後瞧見了一派煙霧缭繞,隻不過有亭身遮擋,看不大真切。
若不生火,何來的煙?
扶疏快步上前,一探究竟。
楊懷儉等人就此止步,立在原地觀望。
轉過亭身,竟見着一小型黃銅火爐架于火上,火苗不息,煙霧亦正是由此生發。爐邊架子上的鍋碗瓢盆裡整整齊齊碼着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與粉末。扶疏隻認得其中一樣,是常見的火石。
爐後有一人俯着身子,正手持蒲扇對着爐底勤奮地扇風,偶爾還不忘添些木炭。
那俯身者蒙着面,雙手亦纏繞着特制的布套,身上因着做事方便也不過是最簡單的尋常衣飾,甚至因煙熏灰霧而顯得有些灰頭土臉。
沒有望之清貴的裝束,亦沒有腰間那枚常常佩戴的雙魚赤血玉佩。
可是扶疏不會認錯她眼睛。
“殿下。”
扶疏試探性地喚了一句。
這位殿下居然在佛門聖地的碑林亭後悄悄燒爐起火?
這架子上擺放的東西太過奇怪,扶疏不确定這是在煉丹還是在做什麼。
許是太過專注,扶疏的腳步又太輕,元谌在扶疏出聲之前都在忙活着手頭的事,對扶疏的到來毫無所察。
她聞聲似乎一驚,下意識擡頭,就連木炭都撥亂了一塊。
還未等扶疏開口,元谌先臉色一變:“你退後。”
扶疏一怔,依言退後幾步,退到亭子外側。
沒了亭身的遮擋,涼風再度拂過她面容。
或許是事出湊巧,不知為何扶疏每每來見這位殿下都是悄無聲息從後邊吓了她一跳,雖然這也不是扶疏本意。
她對自己有些防備,這再正常不過了。扶疏這般想着,不禁思考起自己這幾次三番是否有些太過失禮,是否會惹人生厭?
不過這已經并不重要,扶疏既然接下谕令來了便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元谌直起身,審慎地觀察了片刻爐煙,微不可察地一歎,旋即取過水将炭火澆滅,又小心翼翼鼓搗片刻通風爐口,最後将爐蓋口遮掩完好,把架上物件一一浸在水中。
扶疏瞧這模樣,便知此爐煉物大約是半途而廢了。
做完這一切善後工作,元谌方解開手上布套,從從容容自亭後走出。
“你又來尋我了?”元谌并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卻沒有過多盤問,反是轉而問道,“方才不曾呼吸太多爐煙罷?”
扶疏搖搖頭,旋即記起向她行禮。
“有頭暈抑或咽痛否?”揮揮手攔下這繁文缛節,元谌聽罷卻并未将此話題輕輕揭過,依舊端詳着扶疏的面容,看她可有不适。
扶疏能感到她話語中隐含的關切之意,下意識繼續搖頭,解釋道:“方才瞧見煙霧缭繞,便不自覺屏住了吐息。”
“那便好。”元谌一邊說一邊取下自己面巾,“這爐中物毒性不淺,若不慎吸入有諸多危險。再走遠幾步說話罷。”
扶疏恍然,亦明白了方才她叫自己退後的原因。隻是聽她這般描述,這似乎比起煉丹還要危險複雜得多。她身為殿下,又為何要冒着危險親自操控如此複雜的工序?
她想起前朝有一皇帝酷愛木工,日日沉迷于此,以緻有亡國之患。如今這位殿下這般情狀總不能是因為酷愛燒爐罷?
二人走遠幾步,很快楊行儉領着兩個衙役從不遠處迎了上來。
元谌注意到扶疏身上的深青色官袍,上下打量了片刻,步伐變得遲疑:“先前不是勸你莫再趟這渾水了麼?”
說話之間,楊行儉等人已來到了近前。
扶疏感知到他們靠近,回答的語氣亦很快變得義正辭嚴起來:“殿下此言差矣。高官厚祿,誰不心向往之?倘若能登青雲之梯,誰又肯錯過機會?臣聞良禽擇木而栖,亦聞識時務者為俊傑,臣有幸效力些須,正乃是得當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