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谌似未料到她會說出這番長篇大論,噎了片刻,蹙眉道:“說的什麼亂七八糟。”
扶疏卻隻是從袖中取出谕令,恭恭敬敬道:“臣下謹請七殿下接旨。”
元谌聞言立在原處,不再說話。
扶疏見狀公事公辦,取出谕令宣讀。
起先扶疏還擔心這位殿下一向瞧起來甚是厭惡規矩禮教的約束,恐怕不見得會配合她聽旨。
誰知她這次倒顯得十分守禮,即便是念到指控她有縱火嫌疑和禁足大慈恩寺的命令,她雖瞧起來頗受觸動,也仍沒有半分逾規越矩。
谕令交到元谌手上的那一刻,扶疏不自覺偏移了目光,也避開了她的直視。
“你是?”她退後兩步,像是第一次認識面前人。
扶疏一怔,這個時候不該關心一下她自己的安危麼,為何她的疑問仍舊與自己有關?
還未想好怎麼措辭,旁邊楊懷儉恰到好處地接話,語氣仍舊恭謹:“殿下容禀,這位是新就任的大理寺評事扶疏,便是本次帝都連環縱火案的主辦人。”
也即朝堂之上舉告元谌,将她引入火坑的直接推手。
元谌聽罷怔了片刻,半晌隻是笑了笑道:“倒是我瞧錯,你同他們确是一類人。”
“既是出谷遷喬,便賀卿得高遷罷。”
扶疏愣了一下,這話似乎出自哪首詩裡,隻不過她一時記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便并沒再說多餘的話,僅僅是垂眸立在一旁等待。
她其實挺想看看這位殿下在驟然面臨嚴厲指控和巨大變故時究竟會如何應對。
此刻局勢對元谌很是不利,起碼從明面上看她所能調動的資源與獲得的信息幾乎為零。而一旦朝堂上波谲雲詭的政勢有一日将鋒芒指向了她,她所能掙紮的空間其實極為有限。
縱是扶疏面臨此等局面,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從何破局。不過若扶疏是她,定會盡早投身朝堂,扶持自身黨羽,早早運作開來,而不會讓自己落入此等境況。
被自己所救之人恩将仇報,她會失望乃至于厭憎都是人之常情。隻不過若仍舊長久沉浸于此情緒之中,而不思考自己的自救之道,确實是殊為不智。
謀害手足,擅動陵寝,誰都知道這是非斬即絞的十惡之罪,又豈是尋常玩笑。
這麼想着,扶疏在心裡暗自搖了搖頭。
“勞師動衆遠來一趟,原來是為破案緝兇。”忽然聽得元谌道:“如此,二卿可記得祈律鬥訟篇條文十三為何?”
她問得突兀,楊懷儉一個儒生一臉茫然,下意識轉頭看向旁邊專司斷獄的大理寺評事,才發現被他瞧着的大理寺評事也轉頭望向了他。
她才上任幾天,也不是正兒八經明法科入的仕,律令格式俱不曾翻過一張半頁,又哪裡知道這律典某條說的何物。
元谌見狀也并不為難,隻是笑笑道:“執法治獄者,原不曾通熟律法。”
聽出了話中隐約的譏嘲之意,扶疏卻也無法反駁,想起此來的車隊中有大理寺谙習律令的主簿,當即命旁邊衙役尋他請教去了。
衙役回來向她耳語幾句,她轉過身,老老實實答道:“鬥訟律十三條雲,諸誣告人者,各反坐。 ”
即對于誣告他人者,以所告之罪罪之。
祈律規定,倘若舉告之人存有誣告的嫌疑,又不能夠自證清白,即便隻是在偵查羁押階段,也應當将雙方同時下獄,采取相同的強制措施,待查明案情後再開釋無罪之人。
“不錯。”元谌微微點頭以示贊許。
扶疏有些狐疑地望向她。
深陷如此殘酷的政治鬥争之中,眼前的這位殿下居然還信任這律法麼?那所謂律法也不過是些哄治黎元庶人的手段罷了,如何又能真正将上位者規制。
之前在皇孝陵秘牢領受酷刑之時,那些大理寺的獄卒又何曾同自己談過一絲半毫律法?
不過也不盡然。
扶疏轉念一想,此案不同于尋常地方小案,元谌身為皇室成員身份亦是特殊,明面上總要講些規矩律法以示天下之人,不能被人抓着明明白白的錯處。
如此想着,扶疏口中質疑道:“敢問殿下這是何意?臣下奉天子聖旨查案,辦事皆依所求證據,萬萬不敢随意誣告。”
扶疏語中隐含引導,希望她能講出證據。
元谌神色寡淡下來,“你們同我來。”
扶疏與楊懷儉等人依言随着元谌行了幾步,來到了亭側黃銅火爐之旁。
元谌甚至并未重新帶上面巾,隻是雙手取過特制布套戴上,輕手輕腳揭開了火爐的頂蓋。
扶疏眼皮跳了跳,若非理智仍在,簡直下意識要以為她要取出爐中毒物毒死自己,與自己同歸于盡了。
似是看出扶疏所想,元谌瞥她一眼,冷淡道:“扶卿不必驚慌。赤磷燃燒所生煙霧有毒,方才業已排盡,如今并不燃燒,若非大量吸入則無甚妨礙。”
赤磷?扶疏顧不得尴尬,湊近爐蓋,屏息細瞧,裡頭卻是一些白色粉末。
“赤磷業經爐火,便狀若白粉。”元谌解釋道。
扶疏将爐蓋閉合,沉默片刻道:“臣不太明白殿下何意。”
“你瞧此物與縱火案現場的白色粉末像麼?”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