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殷治愣了愣,連忙否認道,“我沒有啊。”
謝靈均目光凝視着殷治,如利刃般幾乎要将殷治看穿了,幾瞬之後他道:“那陛下今日如此反常,又是何緣故?”
謝靈均的語氣生硬而冷厲,生生刺醒了殷治的理智。
他陡然意識到這一大早的行徑,如同毫無伎倆的鬧劇一般,謝靈均陪着他鬧了這麼一通,早已是極不耐煩。但殷治本意并非如此,隻是被瀕臨死亡的恐懼吓壞了,也着實太過欣喜彼此的重逢,卻沒想到在外人看來太過反常。
“我、我沒什麼緣故啊,攝政王,你多心了。”殷治磕磕絆絆的回答。
他實在心虛,又無從解釋,被謝靈均定睛一看,便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心下慌得厲害。可也不知為何會生出這樣的畏懼,好像眼前的攝政王比前世更具威嚴,更加冷酷無情似的。
“是嗎?”謝靈均的語氣輕飄飄的,眼神落在殷治拉拉扯扯的雙手上。
殷治立時聽話地松開了謝靈均的衣袖,露出一個慘淡的笑臉來:“攝政王,那、那我不随你回府了?”
“好。”謝靈均應得極快,仿佛巴不得甩開這個狗皮膏藥,目光在殷治臉上停留片刻,随口說道:“陛下今日好生歇息吧,臣少陪了。”
說完毫不留情地轉身即走,隻留給殷治一道冷漠遠去的背影。
太無情了啊,殷治撇着嘴角露出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來。他總覺得這個攝政王有些怪怪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
在他的印象中,謝靈均對他尤為關切,甚至到與他決裂時,都不曾削減一分一毫。要換做前世,他若說出個不好來,謝靈均必然要大張旗鼓地徹查一番,哪怕是太醫診出他身體無虞,謝靈均也不會這樣不管不顧。
但今天,殷治覺得謝靈均冷靜過頭了。
或許是他當真生氣了?氣到懶得搭理自己了?畢竟一大早起來就折騰,還以此為借口耽誤朝會,撂下一大幫子朝廷重臣在這兒作妖,對向來克己守禮的謝靈均而言,實在不可理喻。
是了,定然是如此了。
殷治自覺想通了,他搓着手指想,既然上天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他必然得好好哄哄謝靈均啊,這男人要是真生氣了,可是很會憋在心裡,換言之,就是很記仇的呢。
“陛下,外面天涼,奴才伺候陛下更衣。”身後傳來小太監的聲音。
殷治這才發覺他竟然披着一身雪白中衣,同謝靈均拉扯這麼久,連個外衣都沒有穿,這般衣衫不整毫無規矩的模樣,難怪會惹得謝靈均生氣。
要是以前謝靈均肯定會說教幾句,今天竟然什麼都沒有說,果真是被他氣狠了。
怪他太沖動,要是規規矩矩地上朝,再留謝靈均陪同處理政務,說不得還能跟對方好好用上一頓午膳,到下午再去演武場練習騎射,親近之餘說說話,約莫晚膳也能留住人。
正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以後他得徐徐圖之才是。
殷治由着内侍們伺候了穿衣洗漱,又用過了早膳,三言兩語探聽下,他終于知道眼下是個什麼情形,原是他登基不過三年,謝靈均才二十五歲,自己還不滿十八呢。
難怪這手腕子這般細,謝靈均還那般年輕。
殷治細想這會兒他跟謝靈均的關系尚可,還沒有發生什麼難以轉圜的隔閡,于是心念一轉,便吩咐守福:“你去庫房裡瞧瞧,看有沒有珍稀的古畫孤本,尋着了就拿來給朕。”
小太監點頭哈腰地應是,殷治又想起來:“還有,你去内務司看看,有沒有活潑可愛的狸奴,若是有抱幾隻來給朕,罷了,你到時直接來找朕,朕親自去挑。”
“是。”守福應下後告退。
盡管他不明白為什麼陛下突然要找這些,但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他聽聞攝政王是愛貓的,府裡養了一隻雪裡拖槍,簡直是除攝政王外第二個主子。
殷治也的确是想到了謝靈均的喜好,今日惹惱了對方,總得想法子哄吧。他腦子裡笨,沒怎麼哄過人,就隻能按俗辦法,投其所好罷了。
晌午時分,守福回來禀報:“貓兒房有一隻烏雲踏雪,毛色極為漂亮,另還有兩隻金絲虎,靈動活潑,才不過八個月,陛下是否要親自去看看?”
八個月的小貓,還沒有到發、情、期,小小個個的,最是惹人憐愛。
殷治說着就要去看,帶着兩個小内侍到了内務司,内務司總管殷勤伺候着,将貓兒房好一陣介紹,除了有毛色難得的名貓,還有一些中下品的,自然這些入不得陛下的法眼。
殷治瞧了那隻烏雲踏雪,通身純黑,隻有爪子上是白色,且毛色油亮,一看就是被精細喂養的。隻是這貓的性子有些怪,不大愛搭理人,就喜歡擡着下巴居高臨下拿鼻孔看人。即便是殷治拿着貓玩具逗弄,對方也隻是冷冷看過來一眼,并不為所動。
好一副貓主子的模樣,殷治笑了笑。旁邊的内務司總管則誠惶誠恐,生怕惹了皇帝不高興。
“這性子,倒是跟攝政王相似。”殷治玩笑地說了一句。
内務司總管沒敢答話,這樣的調侃陛下說得,可旁人卻要三思而後行,什麼話該說不該說的,說了什麼後果,在宮裡謀差事的都會多長一個心眼兒。
然而這人精似的總管沒說話,一旁小心辦事的守福也沒吭聲,反倒是從清涼殿帶出來的另外一個小太監搭了腔。
“是啊,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聽說那府裡養的狸奴也是随主,除了攝政王能摸上一把,旁人但凡親近些,都要被撓上一爪子。”小太監生得機靈,面也嫩,一雙亮吟吟的眼睛直往殷治的臉上打量,正是在偷偷看對方的臉色,見殷治神色未變,他便繼續說道,“奴才聽說啊,前些日子漠北林将軍的親兵陳以橋就被那狸奴傷了手,到現在還未曾好呢。”
“陳以橋?”殷治将這個名字在唇邊轉了一圈,“這是誰?”
這個名字有幾分熟悉,但殷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反正肯定不是後來兩年遇到的人,多半是跟謝靈均有關系的。
那小太監愣了一下,沒想到陛下的關注點如此清奇。守福一直在給他使眼色,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了,而一旁的内務司總管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低眉順眼的,好似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殷治沒瞧見這幾人的眉眼官司,那小太監也對守福的提醒視而不見,反而雙眼透出晶亮的光來,殷切地說道:“陛下,這陳以橋啊,原是承恩伯林家的家仆,後來跟着林将軍去了漠北,一待就是十幾年,聽說很受林将軍重用……”
話說了一半,小太監的聲音陡然小了,好似不敢再說似的。
“既然去了漠北,怎麼又回了洛京?還被攝政王的狸奴傷了手?”殷治好奇地問。
那小太監誠惶誠恐,連忙跪下告罪:“奴才多嘴,奴才該死。”
“這有什麼……”殷治下意識要免禮,卻突然想到了謝靈均母家姓林,正是承恩伯林家的女兒。承恩伯家的夫人,便是先帝親封的福儀郡主,再往上一輩,這郡主娘娘的母親,就是皇室嫡出的公主。
也正因如此,當年殷治出生時體質不佳,宮中又多有夭折,欽天監進言小皇子不宜留在宮中撫養,先帝便将不到兩歲的殷治由福儀郡主抱出了宮,送到了謝家養着。殷治在謝家養了七八年,待到十歲出頭才回宮。
認真說起來,殷治是同謝靈均一起長大的,因此叫對方一聲謝二哥哥,對方也是當得的。隻是這小太監刻意提起陳以橋做什麼?
殷治終究還是察覺到了不對,特别是對方突然跪下告罪,更讓他心生懷疑。經曆了前世被毒殺那一遭,他的心智多多少少要謹慎些,于是他打量起這個不斷告罪的小太監。
殷治的目光在小太監的眉眼上逡巡,這人是有些熟悉,應該在禦前待了不少時日。哦,想起來了,這不是前世老在他耳朵邊影射攝政王要篡權謀位的那個賊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