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是有罪!”殷治提起一腳就踹到小太監的心窩上,将人踹倒在地。
“陛下!”小太監連忙爬起來,這回是真的連連磕頭,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陛下饒命啊,陛下饒了奴才吧!”
殷治冷哼一聲:“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诋毀攝政王?”
小太監怔了一瞬,連忙辯白:“奴才未曾說攝政王半句不是,奴才哪敢诋毀攝政王啊,誰都知道攝政王是先帝欽命的輔政大臣,天底下沒有人敢跟攝政王對着幹,奴才是萬萬不敢哪!”
這幾下磕頭,聲音都是響的,連額頭都磕出了紅印子來。
然而這幾句求饒的話,分明又是在給謝靈均上眼藥,殷治算是聽出來了,從這賊人第一句話說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說什麼狸奴随主,敢情都是在暗示攝政王張狂跋扈啊!
至于提什麼漠北,什麼林将軍,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出來,但重活一世,他早就下定了決心,這天底下誰說謝靈均都不行。别說前世給他下毒的人還沒找出來,就算找出了兇手,他也信不了這一個個的。
天知道謝靈均被當作權奸處死,後來留下的那些都自诩忠臣良将,結果卻把他當個傀儡似的玩弄,最後還要謀朝篡位毒死他,那毒藥實在痛苦,就算要他死,也得選個不難受的吧。
可見對方根本沒拿他當個人看,隻怕還帶了滔天恨意,虧得他平日極少肆意打殺,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也就隻有謝靈均了。上蒼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想來也是在為謝二哥哥鳴不平,他是要來彌補對方的。
“你不敢?”殷治怒道,“你做下的惡事别以為朕不知道,還有你們……”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連呼:“奴才不敢。”
殷治卻不以為意,繼續警告道:“自以為能瞞過朕不成?朕隻是不屑于與你們計較,你們自個兒好生掂量,誰再敢在攝政王身上動心思,朕一個都饒不了!”
在場所有人都連連應是。
殷治出了一口惡氣,語氣緩和了許多,“還提什麼漠北林将軍,嗯?林将軍怎麼了?”
他本意是無所謂的态度,就算林将軍有什麼把柄,又怎麼了,更别想往攝政王頭上栽。再說了承恩伯林家與皇室關系緊密,那老翁主還在世,便是殷治都得喊一聲姑祖奶奶。即便做了什麼錯事,憑着幾分面子情,殷治也不能治人家的罪,更别提因此給謝靈均添什麼罪名。
然而這話說了,在場所有人都将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連方才搬弄是非的小太監也刻意壓低了哭泣求饒的聲音。
殷治愣了愣,發覺有什麼事情他忘了。實在是前世過去七八年,尤其後面兩年他成日被那些自诩忠臣良将的大臣們摁在清涼殿批折子,但凡有點兒清閑時間,又被後宮那些妃妾拖去看花賞月的,日日如此暈頭轉向,好多細節自然也都記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跪在近前的守福和内務司總管,最後選擇了守福:“呐,你來說說看。”
守福應是,弓着身子答話:“回陛下,林将軍如今正關在诏獄裡,正等着都察院徹查呢。”
“你是說林翊北?”殷治經過這麼一提醒,好歹想起來什麼事。
這一年好像漠北軍是出了個什麼案子,後來被謝靈均強勢打壓,最終将林翊北無罪釋放了。而這件事,正好成為了滿朝文武攻讦謝靈均的筏子,說他結黨營私,又說他弄權專政,當時鬧得挺大。那時候自己挺信重謝靈均,便一力為其承擔。但過了沒幾年,這件事又被翻了出來,成為了打殺謝靈均、羅列十三條罪名的引子,最後生生将謝靈均釘在了大奸臣的恥辱柱上。
而那十三條罪狀,謝靈均曾在勤政殿上當朝駁斥了十二條,唯獨這一條,他沒有反駁。因為他自己也承認,在林翊北這件事上,他利用職權徇私舞弊了。
隻是後來的事情殷治也清楚,林翊北就算被放回了漠北,也沒活過那年冬天。他在抵禦西荒犬集人入侵時,被敵方大軍砍得血肉模糊,最後撐着漠北軍旗挺到了援軍到來。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林翊北的屍體被凍成了雕塑,遠遠看去像是還活着,然而援軍走近了一瞧,才發現林翊北早就死了,血都流幹了,周身的土都被血浸黑了。
這樣的形容,是當時去支援的魏九白在朝會上親口說的。魏九白與林家、謝家并無半點幹系,自然也不會幫着謝靈均和林翊北說話。當年也是因為林翊北的死,朝堂之上才停止了對謝靈均的口誅筆伐,漠北軍的案子才算告一段落。
“怎麼關在了诏獄?”殷治覺得有些奇怪,按規矩應入刑部受審才是。
守福偷偷觑了一眼殷治,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您忘了,是您親自下的旨,讓都察院付大人去刑部拿的人。”
“是嗎?”殷治撓了撓頭,從久遠的記憶裡翻了翻,總算想起來那陣子跟謝靈均鬧了點别扭。
謝靈均的意思本是不必讓林翊北回京受審的,但不知是誰幾個在朝堂上拱了火,自個兒又煩謝靈均管東管西,書沒背好就罰他抄了一個月,他煩得要死便故意跟謝靈均作對,親自下旨将人召回來,不光召回來,還非要都察院來審。
都察院本是行監察之責,隻因先帝早年出了一檔子内官謀逆之事,牽扯者頗多,甚至與刑部、大理寺都有牽連,便特地設立了诏獄查案,後來又将诏獄挂在了都察院名下。因此,都察院直達天聽,這些年隐隐比刑部、大理寺高上一等。
刑部、大理寺歸内閣管,便是攝政王可全權處理,而都察院則需皇帝親自過目,謝靈均自然能掌控,但也不能完全掌控。若不是殷治這個移交案情的騷操作,漠北這個案子說不定也不會拖那麼久。
衆所周知,都察院監察司指揮使付亥誠跟謝靈均有仇,倆人互相看不慣的。
“好吧。”殷治想起了這一切,對此也沒什麼話可講的了。
但這時候,他腦子再不靈光,也終于明白了小太監刻意提及林将軍,又說什麼陳以橋被謝靈均狸奴抓傷的目的是什麼了。這就是要在他面前抹黑謝靈均啊,林翊北身陷囹圄,身上的案子扯不清,而他的親兵卻去謝靈均府上,還說什麼被狸奴抓傷了。
要知道謝靈均愛惜那隻貓兒,向來不在公衆場合帶出來,隻是私下無人的時候抱着逗弄。而陳以橋能被抓傷,說明是與謝靈均私下見面的。謝靈均身居高位,林翊北又是其母家兄長,很難不讓人猜測這般私下見面不會有什麼以權謀私的謀劃。
好得很啊,殷治想通這一點,胸中陡然生出濃烈的怒意。
他就是這般被周圍人暗示玩弄,最後信了他們的邪,做了如他們意的錯事。前世落得那般下場,果然都是他罪有應得,這一世他再信了這些雜碎一般的屁話,他不如拿把刀子割了脖子了事。
“你,叫什麼名字?”殷治知道眼下林翊北的案子不好處置,但眼前這個搬弄是非的小太監,卻必須處置不可了。
“奴、奴才……”那小太監惹了殷治惱怒,終于意識到這一遭是躲不過去了,整個人抖得厲害,連話也哆哆嗦嗦說不清楚。
殷治懶得再聽,冷酷地吩咐道:“叫什麼名字不重要,诋毀攝政王,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想要糊弄朕的耳目,樁樁件件,足夠你死上一百次的了。但朕很仁慈,攝政王那般溫良之人,更不能因為你的罪過,被你的污穢添了堵,便賞你杖刑一百,自去慎刑司領賞。”
殷治附手,仿佛這才意識到衆人跪了一地,“你們都起來吧,跪着做甚?守福,去将那隻烏雲踏雪抱出來,先在清涼殿養着,其餘的便都不看了。”
守福連忙去抱貓,内務司總管一腦門子的汗,他趕緊吩咐兩個貓兒房的小内侍跟上伺候,又私下裡偷偷瞪了一眼那多嘴多舌的小太監,隻見他已然癱倒在地,整個人如同面泥一般,有濕漉漉的液體從他身下流出。
其餘人等都畏畏縮縮,恨不得自己成個隐形人,今日殷治突然發難,已将他們吓破了膽,個個噤聲如同埋着脖子的鹌鹑。
“回吧。”殷治走了幾步路,還是覺得心裡直犯惡心,前世被那般哄騙,謝靈均蒙受那般不白之冤,最後死得凄慘無比,連一片屍骨都不能安歇……
突然,殷治站住了腳,回過頭來,指着那個失魂落魄的小太監:“讓内侍省方清年親自去慎刑司盯着,若杖刑一百後這奴才運氣好,日後便到永巷刷恭桶去。”
“教阖宮上下都看看,内侍省也罷,還是外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也好,膽敢诋毀攝政王,給攝政王身上潑髒水,在朕面前搬弄攝政王是非的,那麼今日他的下場,便是日後再犯者的下場!”
殷治每一個字都帶着前世被哄騙的恨意,如同天神居于九天之上判下死刑。
“凡此例者,永不受恩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