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真在幫陛下辦事?”沈業甯問。
“是的,陛下能調動的,也隻有金吾衛了。”侍從道,“還有張鹿山,也是陛下指哪兒打哪兒。”
“有意思。”沈業甯喝着酒吃着小菜,“不是攝政王的吩咐?”
“不是。”侍從老實回答。
沈業甯沉默了片刻,讓人去請酒樓的小厮來,今日是春風得意樓難得一見的拍賣會,拍品什麼奇珍異寶都有,如今大堂裡正熱鬧,他今兒守在這裡,也是為了得一喜愛之物。
“這次回到洛京,倒是讓我看到了許多稀奇事,那皇帝小兒竟像個瘋子一般,如此不管不顧的作為,莫不是要将這大夏江山都敗光了?”
他言語之間全無半點恭敬之意,“謝靈均竟然也由着他,怎麼着,讓皇帝小兒折騰出一個爛攤子,他再想方設法地收拾?如今這局面,倒讓我都有些看不清了。”
他仰頭飲盡一杯酒,隻覺得迷霧籠罩了雙眼,一時也隻能固守原地按兵不動。
酒樓裡的小厮匆匆跑來,進門的時候額上冒了一層汗,拿着汗巾擦了又擦,躬着腰聲音都在發顫:“都督大人,您看中的那隻畫眉被别人拍走了。”
“什麼?”沈業甯萬分不敢相信,騰一下站起身,“你再說一遍!”
朝堂上那麼多驚險之事,他在侍從的嘴裡聽來都面不改色,唯獨酒樓小厮的一句話,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命脈。
他大驚失色,急問:“誰在跟我搶?”
在春風得意樓裡,多是奇珍異玩受人追捧喜愛,畢竟大多數人都尋一個刺激,尋常俗物少有人關注。沈業甯卻恰好相反,他不愛那些奇珍,隻有一個癖好,喜歡鳥。
還不是越珍稀的越喜歡,而是越普通的越好,他對于鳥類的審美,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準則。多數情況下,很難有人能理解他的準則,就比如春風得意樓這隻畫眉,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的,就算放在畫眉裡,也實在尋不到任何特别之處。
本來這等玩物你情我願的交易便罷了,可沈業甯卻偏不,這兩日窩在春風得意樓,約莫是沒聽到什麼風吹草動,自個兒尋樂子,便專門将鳥兒送到了拍賣會上。
賣家也想不通沈業甯的腦子是如何長的,總之能賺錢,也不至于虧待自己。
于是春風得意樓齊聚五湖四海之奇玩異物的拍賣會上,難得一見地出現了一隻普通畫眉,賣家需要交的傭金,還都是買家幫忙出的。原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誰料居然出了岔子,到底是誰幹的?
“是,是……”酒樓小厮吓得雙腿一軟,差點兒跪倒在地,“是攝政王府的人。”
“謝靈均?”沈業甯不明白,為何謝靈均突然跟他争鋒相對,要知道在邊軍番将的問題上,謝靈均一向謹慎得很。但凡一點不痛不癢的小沖突也不願發生,一直主張能避則避的原則,畢竟邊疆的問題比洛京的局勢更加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自己個兒同謝靈均的關系尚可,從未發生過彼此記恨的事情,那位攝政王不至于突然跟自己過不去吧?
沈業甯想了一圈,腦袋瓜子都想痛了,竟也不知為何遭此毒手?
這就像是領着千軍萬馬在前頭沖鋒陷陣,回頭一看,家居然被敵人偷了。
“王府的人還給都督大人留了一封信,說是攝政王親筆。”酒樓小厮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奉到沈業甯面前。
沈業甯連忙奪過一看,信封很薄,沾染着謝靈均常用的熏香氣息。他記得從前在國子監看到少年時期的謝家二郎,那人便有這樣的習慣,用過的紙與信都會沾染一種特别的香氣。
那時候他便覺得謝靈均這個武成王府的公子,似乎十分地不像是武将家的孩子。他似乎生來就帶着一種獨特的矜貴氣質,比一般書香世家的兒郎還更具有文人雅趣。
信紙隻有一張,從信封裡抽出來,沈業甯展開一看,裡面一個字都沒有。
唯獨隻用寥寥幾筆,勾勒了一隻高傲尊貴如女王的貓。
貓身通體用墨塗過,唯獨四肢腳呈白色狀,很明顯,這是一隻烏雲踏雪,很難得的品種。
沈業甯霎時想起來,他前段時間給宮中進獻過一隻烏雲踏雪,那是不多久之前辛苦尋來,專程用來讨好謝靈均的,誰知謝靈均竟然不要。
如今送這麼一張莫名其妙的信來,到底是何意?
是警告,還是别的什麼,沈業甯眉頭緊鎖,忽然想起那隻畫眉,心痛的感覺充斥胸腔,籠罩全身。奪他人心愛之物,實在是平生最恨。
沈業甯忽然明白了,這是謝靈均在給他一個教訓。
為了一隻他不要的貓,卻進獻到了宮中,謝靈均在告訴他,欺君犯上,蔑視皇權君威,必然要付出痛徹心扉的代價。
他謝靈均,一個權勢滔天随時能取而代之的攝政王,竟然無時無刻不在維護那個小皇帝,竟為了這麼一件小事耿耿于懷,未免太锱铢必較睚眦必報了吧。
不,這不僅是一個痛苦的教訓。沈業甯此刻清晰地認知到,這也是一個警告,警告他邊軍番将不可妄動。
有意思,他倒要看看這洛京城能不能翻了天,他謝靈均還守不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