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怎麼說?”簡席迎盡量穩住聲線,裝作一切正常地開口詢問。
“檢查結果要明天出,出國的行程往後推。”
簡知節先移開了目光,側過腦袋垂眸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
樓梯口的安全通道标識閃着綠光,映照在臉上别扭又憂傷,簡席迎看向他夾在手裡的香煙點點頭,隻是在錯身離開時,簡單說了句,“抽煙對身體不好。”
他轉身離開樓梯間,身後簡知節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隻是沉默着又吸了一口,煙霧缭繞着遮蓋了他的神色。
病房内,簡冠清正陪在許蓉身邊,知道對方聽不見看不見,于是隻靜靜握住她的手,體溫在掌心裡傳遞最後達到統一。
“爸,晚上我在這裡陪着就行,你們回去休息去吧。”
“不用,你和你哥先回去吧。”
“……好。”
簡冠清擡眼時露出的眼神太過疲憊,讓他接下來的話直接堵死在喉口,于是簡席迎隻一起陪了一會兒,期間簡知節也進來說了同樣的話都被他爸拒絕了。
病床上的人帶走了他所有的生機,讓這株曾經不斷向上為子女遮風擋雨的大樹一瞬間發黃枯萎,蔫巴巴再看不見一點曾經的影子。
簡席迎找了個借口留在醫院,在醫院淩晨三四點一切都靜下來時,他打開了病房房門。腳步聲在地闆上發出輕微的聲響,簡冠清坐在椅子上趴在床邊睡着了。
模糊的光線裡可以看見他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起,隻是細微腳步聲也讓他身體猛地動彈了一下。
簡席迎見此忙停下步子,隔着一米遠于黑暗中注視着那張望着他笑得醜陋的鬼臉。
許煙似乎一早就察覺到斷肢的氣息,每當他靠近,對别人不理不睬的女鬼總會将視線放到他身上,充滿惡意的目光不斷上下巡視。
如今許煙正盤坐在許蓉身側,骨折反扭的手撐着下巴,早已幹涸的血在此刻滴答滴答流個不停。
這段時間簡席迎已經聽過太多這種聲響了,多到一聽到心髒就不自覺撲通撲通跳個沒完,誰能想到一個活人居然還能看見人死前的模樣,真是做夢都要吓醒。
但是怎麼辦呢,現在他不再是弱勢方了。
如果說有什麼是簡席迎幹得最得心應手的事,那必然是借風使船。
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可以成為籌碼,财力,地位,名聲,不過是如今變成自由,軀幹。
簡席迎捂着自己跳個沒完的胸口,将頭頂上的斷肢扔向床上,雖然知道局面能被控制,但他還是惜命地退後了兩步。
同時還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手感跟冰疙瘩一樣。
病床上,斷肢先一步行動,血線密密麻麻如同繩索刺向身體破爛不堪的許煙,原本就溫度偏低的病房因為大量陰氣釋放如今跟冰窟沒有區别,簡席迎還看見他爸顫抖了一下身體。
糾結再三,他從一邊櫃子裡拿出一條毯子,跑過去給簡冠清蓋上了,眼睛都沒擡又迅速龜縮回去。
許煙不像大廳裡的鬼影那般弱,反而在路談先發制鬼時不急不慌地沖他們露出一個瘆人的笑容,随即身後的頭發伸起擋住了路談的血線。兩相對撞并沒有出現電視劇裡的七彩光芒,反而釋放出濃厚的腐臭味兒,一瞬間在裡面呼吸都成了問題。
“你要闖入别人的因果嗎?”她的聲音嘶啞混沌,像是在質問不聽話的孩子。
可語調中又掩藏着一種濃烈的興奮,那雙紅白眼珠滴溜溜在眼眶中不停滾動,積液下流又落進了骨頭裡。
“殘缺不全的身體也來丢人現眼,小家夥兒你幹不掉我的,隻要許蓉還活着我就會存在。”
許煙的頭發一茬茬自半空變成飛灰,又不斷伸展,無止無盡,甚至覺得沒意思伸出手一把拽住纏繞上來的血線喂進了嘴裡。那些讓簡席迎恐懼的神經不過一瞬間如蚯蚓一般被咬斷吞咽,吞咽聲在病房内清晰響起。
咕噜。
簡席迎下意識咽着口水往後又退了幾步,這個情況不太對啊!
許煙身上的碎肉随着陰氣洩露,窸窸窣窣往下掉,也許跟廚師片生魚片并沒有什麼區别,要說就是這個畫面毫無美感,惡心,驚悚,恐怖。
彼時,簡席迎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另類的攻擊代表着什麼,就像現在他不知道許煙漸漸消失的血肉,和路談不斷向下掉落的血線是因為什麼。
鬼物是互相吞噬的。
當一方弱小,另一方必定被吃掉。
許煙與許蓉的因果自初見便存在,長達十多年的恨意不斷滋養着這個早已死去的女人。
可路談呢,肢體不全,因果不盡。
許煙像是被招惹的食人花,不斷吞噬路談的血線,床上一層層全都是斷裂的血線,最後化為陰氣将整個房間填滿。
她嬉笑着挑釁嘲諷,可随着吞噬得越多她身上的血肉一層層掉落隻剩下一個骨架。
直到頭發也全然脫落許煙察覺到不對勁,隻依附了一點血肉的腦袋歪了一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身體發出疑問,“咦?為什麼會這樣?”
身體裡的陰氣正在不斷潰散,絲絲縷縷随着血肉消失不見,最終唯一轉動的眼珠也啪地掉落在床上,幹癟的眼球在床上無力地掙紮滾動着想要回到鬼體,可還未靠近便沒了動靜。
似乎并不止于此,許煙看向許蓉,發現腦海裡的記憶突然中斷了,她記不清楚了,當時是怎麼回到家看見她的來着?
骨架因為她的憤怒發出嘎吱作響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實際上簡席迎都不敢直視床上的兩個鬼,活人固然還能看進眼裡,可死人、屍體隻會讓人陷入自我懷疑,對人生的不确定性。
許煙意識到記憶出岔子的時候,大張着下颌骨向路談撲去,嘶吼質問着,“你做了什麼!”
“為什麼我記不起跟許蓉之間的事情了?”
許煙在察覺到身體不對勁的時候隻是有些詫異,但現在卻表現得格外憤怒,她不斷尖叫着,隻剩骨架的手不斷想要抓取不斷向外飄出的陰氣,可那沒有任何作用。
簡席迎注意到時局的轉變,許煙的敗勢顯而易見,那顆不安跳動的心此刻終于落回實處。
“吃掉她!路談!”
簡席迎此刻那些對于鬼物的恐懼全都變為亢奮,隻要除掉許煙媽媽就不用死了,一切都能回到從前,一切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斷肢晃起一根血線沖着簡席迎揮了一下,面對許煙卻是一句緻命語言攻擊。
【你馬上就會忘了她】
“不!不可能!她憑什麼能家庭和睦地活下去,她就該跟我一樣生不如死一直活在恐懼裡!”
“許蓉,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幸福!”
許煙歇斯底裡地吼叫着,就在她擡手想要直接掐死許蓉時,白骨突然被人握住了,一直以來都沒有動靜的許蓉睜開眼睛朝女鬼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