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弘章對四姑娘管家之事的肯定,給暗地裡想趁着主母生病抓住中饋的幾個姨娘的心思都潑了冷水,轉而更為殷勤地在房裡給大夫人端茶倒水,捶腿捏背,一副小心服侍的模樣,打起分寵的心思。
親爹房裡的事四姑娘沒心思去管,隻知道自打在他跟前過了明面兒,自己使喚起各院的下人來更順手了些。連帶着青娆紅湘等九如院裡的丫鬟,在府裡都更多了一層體面。
而陳大夫人自夫君歸府,被火煎着的一顆心總算撤了一大半的焦灼,精神氣也漸漸好了起來,甚至還開始重新在京城尚未婚配的兒郎裡挑選起女婿來。
袁氏便是在大夫人剛病愈時,捱不住兒子的日日苦求,進了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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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跟着小丫鬟繞過影壁,走過穿堂,再過一道垂花門,便見粉牆綠瓦,亭台假山,澗溪處草長莺飛,自是滿目濃翠,人間好景。
放了良籍出了陳家,旁人多羨慕她有個成器的兒子和能幹的當家的,可真出去了,才知柴米油鹽皆是難處,離了陳家這潑天的富貴,又有堪稱吞金的讀書人在家中,她隻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八瓣兒來使。
好在兒子争氣,年紀輕輕就過了縣試,将來若能得了秀才的功名,一家人也算是熬出頭來,再過陳府陪大夫人說話,也能被下頭的人恭恭敬敬道一句齊太太,而不是如今不尴不尬的“袁嬸子”。
可誰曉得,那小子被陳府一個丫鬟給迷了心,非要娶了人過門去。
她心裡不甘願,好不容易脫了籍,怎生又要拉拔一個低賤的丫頭進他們讀書人的門楣?偏齊誠聽了兒子的話,倒點了頭:“……到底是府裡姑娘貼身伺候的,又曾讀書習字,性子也能幹,再者,又管着姑娘的妝奁……莊家人沒有兒子,将來也會多給我兒些便利。”
齊誠想得清楚。若是他兒子真是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進士,他自然也可以拉下老臉,求大老爺幫他說個讀書人家的女兒,自此也算是跻身寒門了。可兒子能讀書不假,卻也沒那麼天賦異禀,等他得了舉人進士的功名,說不定已經是十餘年後的事,自然不能拖到那時再成婚生子。
而他們家眼下還在借着陳家這門靠山替自家斂财,一家子人又都在宅門外頭,沒個府裡的人說話,時日久了難免會失了陳家人的歡心。莊家上下,便是他們能借用的橋梁。
這門親事,照齊誠看,結得不虧。
當家人發了話,袁氏隻能應下,可心裡卻是老大不樂意——他們從前和莊家比鄰,她沒少和隻知道賣弄才情的崔氏鬧别扭。明明都是下人,偏她一進府就得了老夫人喜歡,後來又嫁了莊管事,在家裡十指不沾陽春水,像個大小姐似的。
若是落在他們齊家,早就被她婆婆給磋磨得去了半條命。可萬媽媽那人,瞧着潑辣不好惹,卻硬生生忍了這兒媳那麼多年,就連她沒能給莊家生下兒子,她也隻是背地裡埋怨兩句就算了,休妻的話從來沒提過……不像她,生了個寶貝兒子,婆婆還要整天挑三揀四說她子嗣緣分薄。
她們當了鄰居多少年,袁氏就嫉妒了崔氏多少年。如今好不容易在老對頭面前揚眉吐氣了,他兒子卻偏偏被那家的小女兒勾了心去,袁氏又怎麼能氣得過?
想起陳年往事,袁氏心裡就郁卒得厲害。
忽兒見煙水橋那頭,有兩個穿紅着綠的丫鬟下了橋,袁氏眯了眯眼睛,問:“那兩位是?”
瞧通身的首飾衣料,不像是尋常的小丫鬟。
引路的丫鬟就笑:“袁嬸子許久不進府了吧,那是四姑娘院裡的兩位姐姐,個頭高些的那位是瑞香姐姐,如今升了二等……”
“原是這樣。”袁氏笑了笑,有些肉疼地從荷包裡掏出一角碎銀子,道:“姑娘前頭還有差事,不好被我這事絆着。我正想着要去給四姑娘問個安,一會兒便跟了那兩位姑娘去就是。”
小丫鬟想了想,笑着應下了。
四姑娘如今管着府裡上下的事情,這袁嬸子說要去給她請安,她并沒有起疑。
袁氏心裡卻想着,那莊青娆是在四姑娘身邊服侍,她總得要去主子跟前試探試探,免得到時叫他們家掉了空兒。
于是過了煙水橋,低頭理了理衣襟和袖口,正要笑着擡頭同背對着她摘花的兩個丫鬟搭話,卻聽其中一人笑嘻嘻地道:“青娆姐姐可真是好福氣,那日我瞧着,那齊家的小掌櫃,竟為了她打了三少爺那邊的客……”
“啊!這話當真?這也實在是……”
身後,袁氏擠出來的笑臉頓時僵住,面色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