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縷魂魄未入輪回,經年累月地遊蕩在這無相山。”
說這話的時候,孟嶼的眼神像是也跟着這縷幽魂,在山野間遊蕩。
“你是最近才發現的麼?”白川問。
孟嶼點頭,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遺憾或者悔恨:“無相山一戰之後,我睡了很多年,也是最近才醒來。”
聽孟嶼說了這麼多話,白川大緻猜出了孟嶼的動機——
将軍不完整的魂魄入了輪回,總歸會有些心智或者其他層面的缺失,孟嶼和将軍感情深厚,自然希望引渡将軍這縷幽魂重入輪回。
但這和他把忠骨鎮千千萬萬的人困在夢裡又有什麼聯系呢?
還沒等白川問出這句話,孟嶼已經主動坦白:“我想讓他那一縷魂魄重入輪回,所以我需要一場盛大的夢境。”
“一場盛大的夢境?”
雨聲中有人發問,這聲音卻并非來自白川,或者孟嶼。
這聲音仿佛離他們很遠,聽起來卻還算清晰。
白川順着聲音看去,隻見層層雨幕後,一個身影緩緩走過來,身量挺拔勻稱,步履從容。
白川隻遠遠一眼,就認了出來——是祁望。
不知為什麼,遠遠地看見他的身影,竟然讓白川本來還略顯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了些。
祁望沒穿雨衣也沒撐傘,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體上,頭發也濕着,淩亂地打着绺兒——縱然如此,都沒讓人覺察出哪怕分毫的狼狽——就好像他是來參加一場精心打扮的濕身派對。
但白川還是擡手捏了個訣,幫祁望把他身上的水汽蒸騰掉。
在這幾分鐘裡,孟嶼簡短地介紹了一下自己,也跟祁望補全了他前面沒聽到的内容。
祁望随手抓了抓剛“烘幹”的頭發,繼續問了剛才的問題:“還是想問一下,孟先生你說的盛大夢境,指的是什麼?”
“我想将軍的魂魄仍在遊蕩,一定是人間有他無法放下的東西,比如他那河清海晏,天下肅清的心願,至死也未能達成。”
白川了然:“但那都是上千年前的事兒了,你無法改變史實,所以想給那縷幽魂編織一場大夢,讓将軍在夢中看到心願達成?”
孟嶼沉默地點了點頭。
祁望還是皺眉:“那和忠骨鎮的這些人們又有什麼關系呢?”
“你們知道的,我是夢貘。”孟嶼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緊跟着慢悠悠地解釋道,“搭建夢境對我而言,其實并不難,我繪制過數不清的夢境,無數人在我的夢境裡實現心願,流連忘返,樂不思蜀。我對這一技法駕輕就熟”
他頓了頓,又給自己和白川他們倒了茶:“但這次我很緊張。因為這是将軍的夢境,我從來沒有給将軍編織過夢境,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所以我要它恢宏,要它真實得連風吹動的時候,樹枝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南蠻之地帶着瘴氣的熱風充斥着整個夢境,每一聲馬嘶,馬蹄踏開的每一顆塵土——我想為他盡可能還原當年那一戰的一切,除了最後的結果——我想讓他重新站在當年的疆場上,打赢他一生中的第二十四場勝仗。”
白川注意到孟嶼說這些的時候,眼底有難以抑制的光芒,像是小孩子在講他崇高遠大的理想。
孟嶼還在繼續講:“但我睡了太久了,一千年來沒有實現過别人的心願,靈力衰微得很,我想構建那樣的夢境,就要快速提升靈力。”
“所以你讓整個忠骨鎮陷入荒誕盛大的夢境,以這種方式來實現人們的夢想,并從中汲取心願得償的喜悅,作為滋養靈力的食物。”祁望輕聲道。
“沒錯。”孟嶼說,“我需要實現很多很多人的夢想,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讓他們在夢裡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而我得到他們的喜悅,我們各取所需。所以我從忠骨鎮一個小小的村落開始,一步步地,将這場被夢境左右的計劃蔓延下去。”
白川忽然想到忠骨鎮那些被困囿在夢境中的普通人。
他想到沈一禾的姐姐沈一諾,也許她已經在夢裡成為了備受矚目的文壇新秀,站在現實中一輩子都難以觸及的高度。
這聽起來确實是美妙的,但美夢破碎之後呢?
擺在她面前的大概隻有斷掉的思路,因為斷更而被diss的作品,美夢不再的空虛,還有對自己的懷疑。
白川又擡眼看了看孟嶼,這個小靈物似乎還沉浸在自己完美夢境的計劃中,完全沒意識到這樣的操作會有怎樣的不妥。
白川勸說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又堪堪收住了——他知道這個偏執幼稚的靈物做了錯誤的決定,卻在聽了故事之後,出于共情或者私心之類的東西,把責備的話吞了進去。
他隻是問:“那他們什麼時候可以恢複正常?”
“很快了!就在這幾天!”孟嶼的語調都歡快了起來,“我已經差不多實現了足夠多的心願,攢了不少靈力,足夠讓我搭建起一場盛大完美的夢境,足夠将軍在我為他搭建的世界裡,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等那場大夢收束,将軍的魂魄重入輪回,所有的一切都會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