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非先皇後嫡出,但至少名義上,先皇後是新帝的母後。當然,名義上嫡母比親娘尊貴,實際上孩子親的還是親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孝敬憲皇後走在大行皇帝之前,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到田村殡宮非一日可往返,出宮前,蘇如歌還在憂心兒子,可出了宮門就沒有這等心思了。
這次往田村殡宮緻祭,皇後要求輕車簡行,從皇後到常在都是一人一輛輕車。按照品級,車輛規制有些區别,但颠簸卻是差不離。自紫禁城一路出城,車子越來越颠簸。虧得皇後體恤,留下了黃嫔,不然以她那破落身子,非給颠死在路上不可。
黃嫔,就是之前給三阿哥送衣服鞋子,心靈手巧的黃格格。黃氏原就是體弱,許是齋戒斷葷腥,又中了暑氣的緣故,眼下已病的起不了床。大行皇帝走在夏末,秋老虎肆虐,因着守靈和齋戒,宮裡宮外,病倒的老弱婦孺也不止黃嫔一個,倒是無人在意。
蘇如歌不曉得車子行了多久,在她以為全身骨頭都要散架後,車子終于停了下來。上一回受這般颠簸,還是蘇如歌入京城時。
蘇如歌在重華宮為格格時,身邊就兩貼身丫鬟。待有孕後,内務府又按小阿哥的例份送了下人過來。诏封後,内務府稍後也會再按嫔的等級送來更多下人。蘇如歌身邊不缺近前伺候的下人,隻不放心将兒子交給新來的下人照看。
出宮前,蘇如歌将最得用的丫鬟連妙留在府中照顧小阿哥,自己帶了另外一個丫鬟紅英出門。
見車子停穩,蘇如歌讓紅英幫着整理了鬓發,衣飾,才下了車。恰好見到前面一輛車的那妃剛從車上下來,正立在原地望着她,似乎等着她上前。
那妃左右站着的是她的奶嬷嬷齊嬷嬷和丫鬟環兒。當初曉得齊嬷嬷不叫容嬷嬷時,蘇如歌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略有些遺憾。那妃以側福晉之禮入府,與皇後是唯二帶着陪嫁下人進紫禁城的妃子,此番帶出宮的齊嬷嬷和環兒都是陪嫁下人。
齊嬷嬷是個性格嚴肅端方的婦人,雖不苟言笑,但也不是後世影視劇中會把皇帝每個女人都視大敵,随時準備揮舞長針的容嬷嬷。至少,蘇如歌在這位齊嬷嬷身上沒有感覺到惡意。
那妃進宮,陪嫁的下人是家裡精挑細選的。若齊嬷嬷是個到處惹事給那妃樹敵的老妪,就不可能陪那妃入府了。
進府一年,然也不過十六歲的那妃臉上依舊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稚嫩。然也隻是臉上稚嫩,那妃自入府以來,言行舉止素來端正,幾乎沒有出錯。這等自制力,蘇如歌這樣心理成熟的人,也十分敬佩。
高佳貴妃一慣是莫挨老娘的态度,那拉氏面皮薄,不敢往前湊,又不能越過高佳貴妃走到富察皇後身後去,這才會在下車後等着蘇如歌主動上前。
蘇如歌見那妃看着她,便上前一步,等着後面的金貴人、海常在和陳常一起過來,然後才一溜煙向前面的富察皇後和高佳貴妃走去。
為先皇後緻祭,自是不能道辛苦的,富察皇後确認衆人收拾妥當便領隊進了殡宮。緻祭是一件無聊而肅穆的事情,不過有皇後主持,蘇如歌這些人倒是不必操心,跟在後頭磕頭就好了。
在大清朝,磕頭是一項人人必備的技術,紫禁城中磕頭更是頻繁到堪稱日常工作。即便是帝後都逃不過磕頭的命運,更不要說蘇如歌這些嫔妃了。
進了紫禁城,你就會知道小燕子為什麼要做個跪的容易,磕頭這事最廢的不是頭還是膝蓋。當然跪的容易是沒有人敢做的,被發現那是大不敬,但大家會在裡面的褲子膝蓋部位多縫一層。如此褲子耐磨,跪起來也能舒服一些。
若隻是磕頭便也罷了,除卻磕頭外,罰跪也是比較普遍的事情。這種體罰不僅奴才們逃不過,皇親貴胄也不乏中招的,據說已故先帝和怡親王膝蓋都不太好。
中唐時,高腳家具出現,跪需要從椅子上往下跪,讓跪開始帶有屈辱、卑賤之意。從唐到宋,跪拜禮因而逐漸消失。然随着金人的鐵蹄南下,一切又回到了原位,甚至是變本加厲。
南宋時,宋朝使臣樓玥出使金國,發現被金人統治的汴京城開始出現跪禮就感慨過:“跪者胡禮,喏者猶是中原禮數【注2】。”文天祥被元人所俘隻揖不跪,便是不願屈從胡人之禮。
繁複的規矩最初或許隻是為了限制羞辱下面的人,但最後這個緊箍咒卻如回旋镖一樣戴在了所有人的頭上,誰也逃不過。人類的自相殘殺,每朝每代都能玩出新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