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德林德幫是個小型匪幫。
盡管首領達奇·範德林德時常宣揚他們是在對抗腐敗的系統,幫助弱小,而他們也确實會接濟窮人,不對婦孺動手,保持着比其他匪幫稍高的道德底線,但本質依然是一夥亡命之徒。
他們搶富人和銀行,黑吃黑其他匪幫,光顧政府機構和軍事設施,終于在黑水鎮碰得頭破血流,丢失了贓款和地盤,折損了物資和得力幹将,還引來了前所未有的追捕和通緝。殘存的範德林德幫成員被迫穿雪山過荒野,勉強在樹林掩映的馬掌望台紮起了帳篷。
黑水鎮失敗的陰影依然籠罩着每個人,随時可能被發現的威脅如鬼魅般萦繞不去。近在眼前的饑餓和寒冷無情地侵蝕着營地的士氣,所剩無幾的公共資金更是讓每個成員都惴惴不安。在這片愁雲慘霧中,一個簡直能說是改頭換面的亞瑟·摩根,就仿佛是在冰冷海域倒下的鮮血,瞬間引來了一群饑餓的鲨魚。
亞瑟一轉眼,發現自己陷入同伴們的包圍,每個人的眼神都像是躍躍欲試的貓,好奇、期待和若有若無的貪婪點亮了他們的臉。好像他帶回的不是補給,而是什麼值得挖掘的秘密寶藏。
這可不妙。若是單對單,亞瑟自問可以把他們每一個都回嗆到七竅生煙。但此刻敵衆我寡,把他們都激怒的後果隻會是自己被扔出營地,再被背後的古斯大肆嘲笑。亞瑟不動聲色,正要開口,一個瘦削的身影卻在這時分開人群。
何西阿·馬修斯,騙子,竊賊,範德林德幫的智囊和創始人之一,亞瑟某種意義上的養父之一,緩步向前走來。那雙淺藍色的眼睛透出感興趣的目光,亞瑟隻覺得危機感像是草原上突然升起的狂風,來勢洶洶,席卷而至。
“晚上好啊,亞瑟,我親愛的孩子。”何西阿和藹地招呼,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目光投向他身後的馬匹。“看來你這次進城收獲頗豐?”
亞瑟也扭頭,落向那匹已栓在馬位的新坐騎:一匹高大優雅的荷蘭溫血馬。它的頭和四條腿呈現近栗的深紅,但鬃毛、馬身和尾巴是光澤的銀白。賣它的人說這種獨特的毛色叫做巧克力沙,的确如同絲滑的奶油澆在融化的巧克力上。
“我本來打算帶你去瓦倫丁的馬廄,沒想到你自己就找到了一匹如此出色的坐騎。”何西阿饒有興味地說。
“還有嶄新的馬鞍和馬镫。”一道帶南方腔調的女聲啧啧贊歎。是凱倫。幫派裡的女槍手。她湊近來,視線從亞瑟跳到馬位,又從馬位跳回亞瑟:“老天,亞瑟,親愛的,你看起來就像是我們平常搶劫的闊佬,我都想掏槍了。”
“我打賭亞瑟是洗劫了哪個可憐的紳士,把人家榨得,幹幹淨淨,”負責放哨的比爾還是沒走,臉上也還是那股别具意味的笑:
“上帝保佑那家夥醒來不要太傷心。”
某個家夥睡還是醒,亞瑟不知道,但這家夥簡直沒完沒了。亞瑟直接往前邁了半步——
“噢,比爾,你隻說對了一半。确實,是有個可憐蟲,不過,我可沒榨幹他。”亞瑟眯起眼睛,“我把他開膛破腹,敞開胸扉。你現在連夜趕去瓦倫丁,也許還能嗦到一口熱湯。怎麼樣,有興趣嗎?”
他盯着比爾,比爾神情一僵,下意識地後退,粗壯的身軀似乎都縮小了一圈:“呃,哈哈,很風趣,亞瑟……哦,我回去放哨了,回見。”
說完,比爾幾乎是落荒而逃。營地裡的其他人紛紛幹笑着上前幫忙卸貨,像是要通過忙碌的雙手來管住蠢蠢欲動的嘴。但亞瑟知道,這幫家夥的耳朵都豎得比兔子還高。要想不被流言蜚語纏身,光靠威吓顯然遠遠不夠。
亞瑟一邊熟練地解開彈藥箱上的麻繩,一邊鎮定地介紹站在自己身旁的新馬:“這匹馬,曾經是叫……施瓦茨什麼的。”
【施瓦茨瓦德。】腦海裡的邪祟冷不丁開口。【意思是黑森林蛋糕。】
亞瑟懶得理他,單手穩穩地卸下一個沉甸甸的彈藥箱。“太拗口了。”他故意大聲說,“我決定叫他黑朗姆。”
【嘿!是我付的賬!】古斯抗議。
一雙曬成古銅色的手在這時伸過來,接過了亞瑟手裡的箱子。
約翰·馬斯頓。和亞瑟彼此視作兄弟的存在。此刻,他顯然也嗅到了兄弟身上被鈔票烘托出的氣息。約翰一邊幫忙,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那麼……那匹馬原來的主人呢?”
亞瑟聳肩,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正規購買,手續齊全——我碰巧在路上認識了一個慷慨的朋友。”
約翰挑起一邊眉毛,深褐色的眼中閃過一絲懷疑:“這位‘朋友’還活蹦亂跳的嗎?”
亞瑟臉上的表情依舊從容。
“哦,他活得好得很。活得一把年紀,連槍都不會打。”他搖了搖頭。“可能正是因為這樣又蠢又愛玩,這才被狼群當成了移動餐車。”
男人小心地卸下打包的藥品,順手拍了拍約翰的肩:“從這一點上,約翰,你比他強。不過從運氣上,他比你好——至少他那張臉皮還完好無損地裝飾在腦袋上。”
約翰一噎。
在幫派困于暴風雪肆虐的科爾根山脈時,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他孤身一人離開了營地,想着幹脆帶回獵物,或者就此分道揚镳。結果,他很快迷失了方向,精疲力竭,還被一群餓狼綴上,迫到了懸崖懸崖邊緣。亞瑟和哈維爾救回了他,而他的左臉上也留下了永久的紀念品:幾道猙獰的爪痕。
亞瑟的故事聽起來合情合理,神槍手拯救驚恐的城中闊佬,闊佬感激涕零地贈錢贈物,多半還試着挖過牆角。但約翰總覺得其中有些微妙的不對勁,像是酒館裡一杯威士忌被摻多了水。
但,威士忌裡本來就含水。而他一時既算不出這水具體摻了多少,也找不到更好的詞回擊。
“我就當你不存在,摩根。”青年悻悻地說,努力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搬起酒箱快步走遠了,腳步聲在泥地上格外響亮。
【哈,看來馬斯頓的嘴今天也沒能升級成功。】古斯幸災樂禍地目送他,繼而更幸災樂禍地将鏡頭移向亞瑟的屁股和腿:【真是抱歉,亞瑟,我太粗暴了。不過,我們多做幾次,你就會适應。要不要先坐下來緩緩?】
亞瑟還是沒理他,隻在衆人沒注意時裝作調整帽子,朝他豎了個中指。
很快,帶着對八卦落空的失望,補給卸載完畢,範德林德幫的成員各自去更細地整理物資,何西阿·馬修斯走過來,那張曾經帥過的臉上滿是若有所思。
“亞瑟,”何西阿低聲詢問,“你手頭還有别的‘急事’要處理麼?”
“沒什麼特别的,何西阿。”亞瑟在回答,“怎麼了?”
“關于你新認識的這位慷慨紳士,”何西阿斟酌地說,“亞瑟,你怎麼看他?”
亞瑟頓時笑了。
“一個不知從哪個金币坑鑽出來的白癡闊佬。”他笃定地大聲說,“眼眶裡的東西基本是擺設,看着他拿槍簡直令我害怕——誰知道下一發子彈會被他打到哪去。我敢說,哪怕灌了三瓶威士忌,我的手腕依然比他穩。”
“還有一堆花裡胡哨的講究,連鬓角風格都有種獨特命名法。”亞瑟搖頭,“不過,口袋很鼓。還有,這家夥……有點邪門。”
“邪門?”何西阿略帶茫然地重複,眉頭微皺,“怎麼邪門?他叫什麼名字?”
“古斯——哦,全名奧古斯圖斯·普萊爾。”亞瑟說,“一個邪祟……我是說,他有股邪祟的氣質。”
古斯完全不以為意。
自己目前操作菜,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至于其他的……都從A互罵到Z過了,邪祟氣質這組詞簡直能說是文雅了。
【怎麼,亞瑟,能對着别人嘲諷邪祟,卻沒膽量承認你已經被邪祟附上了?】古斯直接嘲笑,【說啊,你不僅每天和邪祟睡在一張床上,還每天帶着邪祟的東西到處跑。】
亞瑟仍舊不理他,隻是借着摘帽子的動作又朝他比了個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