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勢來得迅猛,走得也急。
臨近臘月,天氣愈發幹冷。除了廊下背陰的地方,路上早已見不到未化的積雪。
季明棠在淨善寺待了快一個月後,不得已結束了山中悠閑的生活,開始張羅回侯府參加即将到來的臘祭。
她那日讀了信箋,才知道定北侯府在臘月初一這日,有祭祀祖宗、拜神祈福的舊例。身為長房兒媳,這種日子畢竟不能缺席。
玉梅苑内。
白芷站在幾個大箱籠前面,張羅着為姑娘挑選回府穿的衣裙。
季明棠神色恹恹,想到要與侯府那群人虛與委蛇就心緒煩亂。待點上一支靜心養神的安息香後,終于有心情聽白芷講話。
“姑娘,您明日要穿這身霜色裙子,還是另一身月白色的?畢竟是回家祭祀,我今晚就将衣裳放到薰籠上……”
因為面盲一症,姑娘平時不願引人注目,衣櫥裡有大半都是極素雅的顔色。姑爺離去之後,倒省去了再添置衣裳。
季明棠努了努嘴,在她心中,回一趟侯府根本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但她不願拂了白芷的心意,索性随手一指:“就穿這身霜色折枝花羅裙罷。”
今晚無風,主仆二人的話又并無避諱。
更深露重,山間萬籁寂靜。
隔壁院中住着的郎君常年習武,耳聰目明,自然聽到了她們的絮絮私語。
盈盈燈火照耀出宋珩沉靜的目光。他面前的玉質棋盤上,黑棋白子旗鼓相當,各自占了半壁江山。
然而須臾之間,随着他落下一子,棋盤上形勢大變。黑棋直搗長龍,将白子欺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一局自奕結束,風姿俊逸的郎君站起身來,帶起的一陣風浮動了棋盤旁的翠竹。
他踱步來到院角,這裡不知何時已經栖了一隻通體潔白、雙翼覆有斑點的白隼。
白隼親昵地沖他撲扇翅膀,宋珩不禁莞爾一笑,伸手解下它右爪上綁着的字條,又摸了摸它額間蓬松的羽毛。
這是十四歲那年,阿兄送他的生辰禮。
他當時正在崇文館讀書,最是不服管教的年紀,在博士們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将小隼帶進了宮裡,惹得學館内年齡相仿的少年們都豔羨不已。
回過神來,宋珩飛快地看完了字條上所寫的内容。
夏侯章這幾日勤快了不少,打探到了京城中有人倒賣軍械的蛛絲馬迹。
大夏的兵器修造由軍器監主管,下轄東西兩個作坊。凡是軍中器械,都要從此處經手。
自大夏立國以來,胥吏利用職務之便虧空庫藏的事不在少數,他們盤踞于各處衙門多年,朝廷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若是京城中有人通敵賣國,私賣官物的性質就變得截然不同……
宋珩題筆研墨,在石桌上一氣呵成地寫完回信。将紙條再次綁在白隼腿上之後,它卻并未離去,一雙黑豆般的眼睛仍炯炯地盯着自己。
他笑着歎了口氣,親自去竈房取出一塊新鮮的豚肉,涮洗過後放在桌上。
白隼不慌不忙地用喙将豚肉撕成一條條的形狀,吃進肚中,這才振翅飛了出去。宋珩站在原地,望着它的背影盤旋升高,留下一聲響亮的清嘯後,很快就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
季明棠與白芷自然也聽到了高處的這聲鳴叫。
但淨善寺周圍山石叢生,鳥獸的聲音再常見不過。二人并未多想,念及明天還要早起趕路,很快便墜入了沉沉的睡夢之中。
*
翌日一早。
季明棠從淨善寺出發的時候,天邊剛泛起一抹魚肚白。
宋家派來接她回去的車夫姓鄭,是個臉生的面孔,似是這幾日才來侯府當差。
馬車在山間小路上緩緩前行,時間尚早,季明棠閉目養神,打算在車上再睡個回籠覺。
還不待她完全睡着,迷迷糊糊之間,馬車竟然狠狠颠簸了一下,猛地停在了半路當中。
“可是出了什麼事?”白芷出聲問道。
車夫跳下車去檢查一番,發現是馬車的車轄掉落了。
他頭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此刻不由得喃喃自語:“真是奇了怪了……”
“還能繼續趕路嗎?”
夫人的聲音溫和好聽,車夫聽了之後卻苦着臉說:“回夫人的話,繼續趕路怕是不成了。到離此處最近的驿站,恐怕也有幾裡地的路程。”
白芷為季明棠戴上帷帽,扶着她下了馬車。
她們現在已經出了淨善寺所在的孤山,正在去城中的官道上。此處雖然算不得荒郊野嶺,隻是也少有人來。
季明棠擡起頭看了眼天色。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若是放在平時,在路上耽擱個一時半刻也不成問題;然而今天可是臘祭,隻怕會誤了祭祀的時辰。
“再往前走走,看看在官道上能不能碰到進京的馬車,花錢讓他們捎我們一程。”
剛打定主意要走去官道,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白芷驚喜的聲音。
“小姐你看——有輛馬車從我們後面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