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季明棠最喜歡的一頂帷帽，造型雅緻，帽檐垂下素淡的薄絹。

因為害怕旁人打量的目光，也想避免被人打招呼後認不出對方的尴尬，她習慣了平日出門便戴上帷帽，今天卻不知為何，竟覺得那片絹紗有些礙眼。

她沉吟片刻：“隻是随意出去轉轉，就不必把帷帽戴上了。”

白芷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一時間有些怔愣，反應過來後便歡喜地應了一聲，同時在心裡暗暗思忖——小姐有如此變化，似乎就是從與隔壁的郎君結交開始。這不比住在那勞什子侯府裡面、整日面對那些讨人厭的親戚強上許多……

陽光和煦，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季明棠與白芷順着青石路慢步，還未走到佛殿，就聽到一陣陣喧鬧的聲浪從前方傳來。

白芷奇道：“山上素來清淨，今日人怎麼格外的多？”

再往前走，恐怕就會和滿山的人潮撞上，季明棠今日沒戴帷帽，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口中低語：“白芷，咱們還是回院中吧。”

白芷連忙跟上小姐，卻不想對面來了位悶着頭趕路的小和尚。

山間小路狹窄，幸虧那小沙彌及時止住了腳步，這才沒和二人撞個滿懷。

“小僧善悟，沖撞了這二位施主，真是對不住。”

小沙彌道歉後顫顫巍巍地擡起頭來，在看清女郎的臉後愣了片刻。

約莫一個月以前，他似乎也見過這位施主……

不是善悟的腦子有多麼靈光，隻是年紀輕輕又如此貌美的女郎，在他們寺中也不常見而已。

比起上個月，女施主的氣色看上去更好了一些，隻是照舊不太愛說話，她身邊的婢女倒是好奇地問了一句：“善悟小師傅，今天寺裡可有什麼事嗎？”

善悟臉上露出了與有榮焉的表情，“方丈定下來的規矩，咱們寺裡每到臘月初八佛誕日，都會施粥給附近的百姓。這兩日正趕上施粥，寺裡的人才這麼多哩！”

提到方丈，他的話匣子自然而然地敞開了。

“二位施主若是無事，也可以去佛殿嘗一碗寺裡熬的五味粥。裡面放了白米、江米、菱角米、赤豆和棗子，味道可鮮美了！”

還不待對面的人答話，小沙彌似乎有要事在身，留下這一句便匆匆離去了。

在他走後，白芷問道：“據說今日喝五味粥，可以得佛陀庇佑。小姐若是不想到那等人多眼雜的地方，可要我去佛殿盛碗粥來？”

季明棠搖了搖頭。她家中不缺錢糧，自然不至于跟普通的百姓争搶同一碗粥。不過小沙彌的一番話，倒是勾起了她肚裡的饞蟲。

苦寒的冬日裡，若是能喝上一碗清甜的熱粥，胃裡不知該有多麼妥帖。

兩人當即便回了玉梅苑。季明棠并不常下廚，但是好在五味粥并不難做，先把米和豆子放在溫水裡泡上一個時辰，再煮起來就快上許多。

鍋裡咕嘟嘟地冒着氣泡，她趁此機會，又給白團做了碗它能吃的肉湯。

貓兒大快朵頤之際，白芷提着食盒出了門，打算給附近的鄰居送些粥去。

住在淨善寺的這一個月，除了李郎君，季明棠也和其餘的鄰居打過幾次照面。

雖然大家并不相熟，比起鄰居，倒更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五味粥本就是佛誕日才會做的吃食，為了讨個吉利的彩頭，她還是想給左鄰右舍住着的鄰居也送些過去。

一炷香過後，白芷回了院子，手中拎着的食盒卻原封未動。

“怎麼？可是我做的粥不合旁人的胃口？”季明棠納罕道。

白芷連忙搖了搖頭，“小姐，是那幾戶都家中無人。嚴秀才似是回家過年去了，說不定開春才能回來。王嬸子那裡房門緊閉，所有東西都搬走了，看着像是不會再回來住了……”

季明棠微微一怔。

又不是買下來的宅子，住在淨善寺的賃屋裡，大家說是鄰居，實際上也不過是匆匆的過客而已。眼下年關将至，估計許多租客都要回鄉過年。

她穩了穩心神，又從鍋中舀出一勺粥，放進了食盒。

李郎君是北地出身，季明棠擔心他不習慣太甜的吃食，特地備了一碗沒那麼甜的五味粥。

這碗粥她打算親自去送，也算是李郎君給白團起名字的謝禮。

知竹院外，女郎攏了攏身上披帛，輕輕敲響了院門。

半晌過後，四周阒寂，往日溫潤的郎君并沒有出現在門後。除了時不時從後山傳來的鳥雀鳴叫，半空中隻剩下竹葉被風拂過的沙沙聲。

白芷在旁邊問了一句：“莫非李郎君也搬走了？”

“不會的……”季明棠也不明白為何心中會有些失落，她呢喃了一句：“年關将近，京城不好賃屋。”

但是話音剛落，另一個念頭就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她的心頭——

待到正月一過，春闱便近在眼前。到時隔壁院子裡的郎君是不是也會像嚴秀才和王嬸子那般，頭也不回地就搬到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