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他習慣了一個人在軍中過年。不過若是碰上邊境開設榷場時，他也會買些狄人的首飾給家中的堂姊妹。但二娘顯然對珠钗興緻缺缺，他思索良久，終于想起她曾經抱怨過自己的字迹不夠娟秀。

“多謝三郎，”季明棠眉眼彎彎，把字帖仔仔細細地收了起來，“我也有一份節禮要送給你！”

她取出了那日在書鋪前排隊買的《折桂集》，書頁翻開，淡淡的油墨香瞬間充斥于室内。

“這本集子裡收錄了曆年來中舉之人的時文，聽那書鋪的老闆說，買了他家的書便能蟾宮折桂。”

三郎接過《折桂集》，剛翻了兩頁書，耳朵上卻浮現了一抹可疑的紅痕，季明棠關切問道：“怎麼？是不是屋内的炭盆太熱了？”

宋珩咳了一聲，“隻是看到了一篇錦繡文章，有些興奮而已。”

季明棠有些好奇，繼續追問：“究竟是哪位名家的大作？我也想拜讀一二。”

招架不住女郎的追問，他随手翻開一頁時文，卻在看清文章内容的刹那失神片刻。

墨色的宋珩二字，在雪白的絹紙上格外紮眼。

“剛才沒看仔細，這篇文章裡其實也有諸多不足之處……許多論調都是紙上談兵，一看就沒有真正到過邊關。”

青年的語氣中夾帶着嘲諷，季明棠心中暗道一聲不妙。

就算三郎是北地人，熟知邊境戰事，可他還未中舉，自己那便宜夫君卻在六年前中了進士——過焦過躁，瞧不上别人的才華，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許是臨近春闱，學子們肩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如錢兆的兒子錢文彥之流便染上了賭瘾，整日換着花樣從老子手裡要錢。但是讓她沒想到的是，三郎竟然也變得持才傲物起來！

女郎憂心忡忡地想，看來對科名的追求當真會影響一個人。三郎能金榜題名自然最好，若是萬一沒能中舉，世上有沒有一種法子，能讓他在落榜之後繼續留在淨善寺中，而非偃蹇不得志地回尉州老家呢……

略過功名一事不提，她又聊了些在山下的見聞。窗外紅霞遍天，不知不覺間竟到了日落時分。

白芷煮了竈房内剩的角子，幾人一起用過暮食，直到三郎起身告辭，季明棠才注意到青年手中好像有兩本書冊，不由得陷入沉思——

難道《折桂集》竟有上下兩冊，隻是被她誤記成了一冊？

*

夜幕低垂，明月高懸。

銀輝灑進屋子，照亮了案上的兩本書冊。一邊是字字珠玑、骈四俪六的時文集子，另一邊的秘戲圖上則繪滿了鴛鴦交頸的荼蘼景象。

榻上的青年眉頭微皺。夢裡的夜色一如今日，月華照耀在大紅的帳子上，正是與季家二娘成婚的那一夜。

“恭喜晏清娶妻。聽聞季家小姐溫柔貞順，祝你二人今後琴瑟和鳴，恩愛有佳。”

“殿帥，祝你和夫人早生麟兒，我們這群營裡的兄都弟等着喝喜酒呢！”

夢中景緻雜亂，還不等他看清賓客們的臉龐，瞬間又從人來人往的前廳來到了僻靜的内室。

素月居中帷幔輕垂，令人心熱的甜香飄進帳中。明明剛才的席筵上他滴酒未沾，此時卻覺得頭中微醺，似醉非醉。

绮麗的夢境裡沒有什麼皇命不可違，那個惱人的宣旨宮監也從未出現，隻剩下燈燭長燃，錦被翻紅浪。

“三郎……”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窗外雨聲潺潺，女子的聲音極輕，像是融在了雨中。

聽到這個稱呼，他略帶不滿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身旁之人嘤咛一聲，終于改口道：“夫君……”

又過了許久，雨歇雲收，周遭複歸寂靜。隻剩被雨打濕的一枝棠花，猶在風中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