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店外。
各式各樣的燈籠擺在地上,幾乎叫人挑花了眼。
宋珩不禁糾結起來,半晌都沉吟未語。
不經意間回首望去,季明棠正端坐在果子店的長凳上,燈燭昏暗,在她臉上投下一抹朦胧的光影,有幾分像古畫中娴雅的仕女。
隻有他知道如果走近細看,就能發現她淩亂垂下的發絲,還有因為喝鹽豉湯而汗涔涔的額頭。
女郎仿佛從古畫中走了下來,活生生地來到了人世。
“咳咳,”忽然傳來一聲輕咳,打斷了青年的紛亂的心緒,貨郎的目光中帶着些許探究,“郎君可是來給夫人買花燈的?”
夫人……
平平無奇的兩個字,在此刻竟聽起來如此順耳。
青年輕輕一笑,應了聲是。
那貨郎順勢舉薦起來,“郎君不妨看看這兩盞蓮花燈籠?兩盞燈拼在一處,頂上就是一朵漂亮的并蒂蓮,寓意着夫妻同心,生活和順。”
随着他手上的動作,兩盞燈籠最頂端的蓮花竟然嚴絲合縫地拼接了起來。
花開并蒂,正好與底下的蓮葉交相輝映。
蓮瓣上散發着熟悉的瑩潤光澤,不禁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少時每到元夕,侯府都會花大價錢請來制燈的工匠。
有一年上元,那些匠人們在院中支起架子,十幾天的忙碌過後,一盞高大的蓮花寶燈終于現身人前。
蓮花通體白淨,被内裡的燈光一照,更顯得不染半點塵埃。
不過他那時少年心性,比起淡雅的蓮花,更鐘愛俳優們變的戲法,還有大街上五彩斑斓的焰火。
于是趁着大人們賞燈之時,他偷偷從家中跑了出去。路上遇到兩三同窗,少年們一起暢遊在禦街的燈會上,月朗風清,燈燭輝煌,大家觀燈之餘,還互相開起了玩笑。
“晏清明明定了親,這樣大好的日子怎麼還跟我們厮混在一處,不去陪陪未來的夫人?”
大夏民風開放,定了親的未婚夫妻也可私下見面。每逢燈會,相攜出遊的青年男女更是随處可見。
“她此時不在京城……”少年的臉頰難得有幾分紅,聲音也不複平時清越。
他的未婚妻子,季相公家那位小他三歲的女郎在京城的世家女中很是神秘。聽聞她會跟着季夫人天南地北行商,一年中住在京城的時間并不算多。
不過年少的郎君心想,往後歲月漫長,待到成親之後,他總有機會領着她逛遍燈會的每一個角落……
這段記憶本來已經塵封多年,不防今日因為這一盞并蒂蓮燈,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宋珩緘默了一瞬,挑中了這兩頂并蒂蓮花燈,又讓那貨郎給白芷選了一盞燈籠。
正要付錢時,青年倏地想起些什麼,問了貨郎一句:“此處有沒有筆墨?”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就着果子店外不甚明亮的燈光,在袖口處細細勾勒起來。
一朵墨色的棣棠花逐漸在筆下成形,他的畫技不精,隻能勉強看出花朵的樣子。
宋珩暗自後悔當年隻顧着讀書,竟然沒學到半點的丹青技法。
不過就算他的畫技粗拙,隻要能看到袖口的棠花,就不必讓小娘子再費心費力地甄别了。
手裡提着三盞燈籠回到果子店,季明棠已經喝完了一整碗鹽豉湯,正百無聊賴地對着燭火發呆。
看到迎面走來的青年,她眼眸一亮,出聲問道:“三郎買了兩盞一樣的蓮花燈籠?”
她還沒發現并蒂蓮燈的秘密。
宋珩伸出雙手,想要給女郎講明其中的關竅,轉念想到并蒂蓮背後的意味,那雙形狀好看的手又頓在了半空。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并非定北侯府長房的小郎君,而是尉州人士、來京城趕考的李三郎。
當初捏造這個身份時,他還對季家二娘懷着猜疑之心。不過短短的兩個月,當時的猜忌不剩分毫,随口而出的名字卻成了禁锢自己的牢籠。
青年蹙了蹙眉,索性端起桌上的那碗鹽豉湯,衣袖上的棣棠花正好能被對面之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