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棠果然盯着那處墨迹看了一會。
不過下一刻女郎便脫口而出:“三郎,你的衣袍怎麼染上墨點了?”
宋珩臉色一僵。
季明棠伸出手摸了摸那處被染黑的布料,又從袖中掏出一塊巾帕擦拭幾遍,那墨點依舊頑強的很,沒有半點褪去的迹象。
小娘子遺憾地歎了口氣,“果然這種墨汁最難清理,需要皂角才能洗淨。”
宋珩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湯。
好端端的一碗湯裡不知放了什麼,吃起來味道怪得很。他不信邪地又夾了一塊櫻桃煎,竟然也味同嚼蠟。
最終青年徹底擱下了竹箸,不住地在心裡思索,他畫的棠花……當真就這麼難以辨認嗎?
*
在果子店歇息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季明棠再度站起身來時,腳下的酸痛已經減輕了許多。
上元夜并無宵禁,不過到了深夜,路上的行人明顯變少了許多。她也打算回淨善寺去,不在山下多做逗留。
她和三郎順着來時的小徑往回走去,途徑一處攤位時,竟發現不大的地方圍了幾名禁軍。許多百姓站在一旁,正對着攤主人指指點點,把本就不寬的道路堵得水洩不通。
百姓們的竊竊私語順着冬日的寒風,一毫不差地傳到了兩人耳中:“叫禁軍盯上還這麼嚣張,背後指不定有何方高人呢……”
“他家的煙火燒了旁人的東西,還不想賠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
季明棠定睛瞧去,發現被禁軍圍在中央的那個人,正是一個時辰前放煙花和地老鼠的攤主。
她駐足聽了一會兒,這才得知這位老闆放的地老鼠點燃了隔壁燈籠攤上的紙燈,卻不想道歉賠錢。
他與那燈籠攤老闆話不投機 ,當場便拳打腳踢打了起來,值守的禁軍趕過來時,燈籠攤老闆已經被打得人事不省了。
“幾位官爺,草民做的是小本生意,利錢本就不多。那燈籠攤的攤主卻一張口就要我賠他十貫錢,這不是訛人是什麼?”
“縱是如此,你毆打别人緻其昏迷,按照大夏律法,也要随我們去衙門走一趟。”其中一名禁軍出聲道。
那煙火攤的老闆又哀求幾句,見值守的禁軍始終不為所動,他立即變了副臉色,朗聲說道:“你們如此栽贓良民,可知我小舅子乃是右谏議大夫,勸諸位好生掂量掂量得罪谏院的下場。”
這一嗓子聲如洪鐘,把圍觀的百姓們都鎮住了。
“右谏議大夫……這是啥官?”
“聽起來來頭不小哩,怪不得他這麼張狂!”
禁軍們也耳語幾句。
“谏院貌似新來了一位右谏議大夫,聽說姓王,叫什麼王靖……”
他的聲音已經放得極輕,但仍然逃不過習武之人的耳朵。
隐在人群當中的青年逐漸皺起眉頭。
王靖不是别人,正是澤州的知州——宵練在寄過來的書信中曾提到過,澤州通判暴斃而亡。如今知州卻扶搖直上,加官進職,一舉入了京城為官。
世上……當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在看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一隻手在撥弄着風雲。
就在雙方都僵持不下的時候,一位頭戴幞頭、身穿錦袍的年輕官員穿過人群走了過來,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名幹練的胥吏。
禁軍們看到他如同看見救星一般,連忙行了一禮,“龐大人,這人毆打旁人,不僅拒捕,方才還自稱右谏議大夫是他的小舅子……”
這名姓龐的大人打量幾眼煙火攤的老闆,随即不顧他的大叫大嚷,當場就令禁軍把他拿了起來,又派了人手來疏散百姓,方才還堵得人頭攢動的街道瞬間變得井然有序。
周遭人流如織,但是有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一直牢牢地放在季明棠的肩膀上。手裡的蓮花燈籠散出透亮的光,驅散了長夜漫漫,小娘子的心中隻剩下恬靜與安适。
她和三郎走出去幾步,那名姓龐的年輕官員忽然像察覺到什麼似的,向着洶湧的人群投去一瞥。
身後的胥吏見狀問了一句:“大人,可是看到熟人了?”
熟悉的面孔轉瞬即逝,龐惟清怅然若失地收回視線,望着漆黑的夜空呢喃了一句:“不,是我認錯人了……”
多年以前的上元佳節,自己曾和那人一起在禦街的燈會上遨遊,隻是時過境遷,如今的他早已化作了邊境上的一抔黃土。想來剛才那個有些眼熟的側顔,也隻是碰上了容貌相似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