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在心中自嘲一笑,患上面盲之症的明明是她,如今的情形卻倒轉過來,讓人捉摸不清。
另一邊,村長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随即愁眉苦臉地開口道:
“大哥和嫂子還記不記得,年前有一夥人來了咱們村,說要買下村裡的田地?”
坐在對面的夫婦二人點了點頭,表示都記得此事。
談到賣地,月娘内心免不了一陣埋怨。年前的那夥買家出價頗高,村中人人都把地賣了,想要靠釀酒賺錢。隻有自家的這頭倔驢還固執地守着祖上留下來的地産。
村長繼續向下說道:“自從大家紛紛賣地之後,村民釀酒時就隻能用自家的井水了。因為買主派了護院在水渠旁看守,不許大家用渠裡的水……”
“竟然如此霸道?”
村長苦笑着點了點頭,“大家之前沒用過井水釀酒,因此沒有想到不同水質釀出來的兩種浮玉春,味道會天差地别……”
“這位京城來的季小娘子想為自家酒樓購置美酒,多虧了她,才嘗出了酒品中的差異。”
村民家中或多或少都有往年留下來的陳釀,估計是還未來得及品嘗新釀出來的酒,這才讓季明棠這個外鄉人發現了端倪。
張大哥夫婦二人聽到此處面面相觑,俱大吃了一驚。
月娘已經目瞪口呆:“也就是說那夥買地之人根本不是為了耕種,而是打的浮玉春的算盤?”
她緩了緩又出聲道:“我聽晚娘也提起過……她說京城中酒樓食肆衆多,競争也頗為激烈,許多店家都想打出自己的招牌,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斷了大家的财路啊!”
村民們都是抱着以後專心釀酒的念想,才會賣掉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田地。如今不讓他們去水渠中取山泉水,釀出來的酒味道大不如前,今後的生計自然也沒了着落。
一時間,衆人都默不作聲,隻剩桌上的茶瓶仍在翻湧冒着熱氣。
長久的寂靜中,季明棠卻長睫輕顫,想到了另外一事。
剛才女子口中所說的晚娘二字,一下子将她的思緒拉回了淨善寺的石亭。
幾日前,阿熙把她領到竹林中的亭子作畫時,外面站着兩位來自小張村的婦人,其中一人的名字正是晚娘——
女郎對那位婦人印象頗深,因為她在教手帕交月娘挑選女婿時,提的每一條建議都能跟三郎對上。
本該專心準備科考的人現身于山下村落,借住的房子主人還偏偏是一心一意為女兒選婿的張月娘。
屋外不知何時起了風,那句“在下尚未婚配”和嗚咽的風聲混在一處,萦繞在小娘子的耳旁。
張大哥家的房子久未修繕,冷風輕而易舉地鑽進牆縫,讓正在飲茶的村長打了個寒戰。
他的座位夾雜在在季明棠與宋珩之間,這位中年人打量四周,總覺得身邊流淌着怪異的氣氛。
而這份怪異的源頭,好像就是自己身旁這二人……
雖然季小娘子話不算多,那位姓李的郎君也是個寡言的性子,但他們當中卻像有着厚厚的一層屏障,讓别人都插不進去。
莫非這兩人是舊時相識?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一個是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内開酒樓的世家女郎;另一個年紀輕輕就能參加春闱,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無數書生與小姐的話本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縱使知道打探别人的私事不好,最終他還是難以按耐心中好奇,出聲問道:
“季小娘子與李郎君……從前認識?”
風聲愈加喧嚣,桌上的燭火被吹得晃晃悠悠,似乎下一刻就會化為灰燼,青年的身影也被暈黃的燭光照映,在木桌上投出長長的影子。
他薄唇微啟,似是想要開口。
女郎的唇角已經揚起了輕微的弧度——
“我與這位郎君,并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