凪夜一在雪中行走。
深冬時節,鎮目町每天都在下這樣的大雪。
模糊的、灰白的天幕,天幕之上抖落下來銀白的細雪。視野範圍之内都是一片令人頭暈目眩的單調顔色,銀白的、死寂的,毫無聲息。
街上有很多穿得厚厚的人,接連不斷地從凪夜一身邊路過。
在少年的眼中,他們都是沒有特征的灰色影子,并不足以分走他的視線。
凪夜一在找東西。
一個對他很重要、絕對不能丢失的東西。
他們之間有一道連結,凪夜一能感應到它所在的位置,一條他人看不見的金線從他腳下蔓延,線的盡頭就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然而,這個目的地正在不斷移動。為此,凪夜一差不多已經繞着鎮目町走了一圈,眼看着目标即将離開鎮目町,他呼吸微滞,急切地加快腳步。
即使在這樣的雪天,出行的人也有很多。
凪夜一的腳步很快,同時努力避開路邊的行人。即便如此,他的舉動還是吸引了不少人驚詫的目光,餘光裡一位穿着精緻的中年婦女正捂着嘴看向他的方向,而旁邊她的丈夫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了終端,似乎要撥通什麼電話。
凪夜一的目光微凝。
然而就是這一刻的分心,讓他迎頭撞上了一個人——是個穿得單薄、身材也很單薄的青年。
兩人相撞,巨大的沖擊力讓凪夜一倒退三步,險些向後栽進雪地裡。
對面的人也沒比他好多少,懷裡的紙袋都險些沒抱穩,發出一聲痛呼。不過他很快發現快要摔倒的凪夜一,立刻穩住身形,伸手向前拉了一把:“小心——诶?”
入手的溫度冷得像冰,讓他愣了一下。
青年低下頭,這才看清楚撞到自己的是什麼人。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穿着一身單薄的病号服,裸露在外的脖頸上纏着厚厚的繃帶。有着和安娜一樣柔軟的發色,一雙色澤奇異的冰綠眼睛,臉色白得像紙。
他也沒穿鞋,在這樣冰冷的雪地裡跑了許久,雙腳凍得發青,本人對此卻仿佛無知無覺,雙眼微微垂着,神色很空。
十束多多良心裡咯噔一下,抱着紙袋彎腰問道:“你是哪個醫院跑出來的孩子?還記得父母的電話嗎?不穿鞋出來走腳會凍傷的……”
凪夜一的思緒微微一滞,擡頭看了一眼拉住自己的人。
……不是影子,是個有着亞麻色頭發的青年。
臉孔清秀,一雙褐色的眼瞳,神色很溫和。雖然穿得單薄,手掌卻是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病服滲過來,有點像是幻覺。
少年的視線移向他抱着的紙袋邊緣,伸手接住一顆從裡頭滾出來的橘子。
他将橘子放回紙袋裡,埋頭道了歉,從青年手中掙脫出來,循着感應繼續往目的地走。
幾步過後,他飛速奔跑起來,飛掠的雪花連帶着陌生青年的呼喊聲一并被他撂到身後。
身體理應很冷,但他沒有特别的感覺。脖子上是之前被人搶劫時劃傷的傷口,放着不管的話不會好也不會惡化,隻要他想很快就能愈合。在這樣的雪天奔跑不是明智的舉動,但在肺部被冷氣浸傷之前,他可以自主停止呼吸。
他的身體很奇怪,有時不太像是人類。
所以,不穿鞋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十束多多良回過神,一隻手匆忙地從口袋裡掏出終端,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是我。八田,你現在有空嗎?”
目标越來越近了。
在距離鎮目町主街相當遠的地方,一條堆積着不少廢棄樓房的小巷。金線一路蔓延至小巷的深處,凪夜一在巷口停下腳步,看見裡面一片湧動的黑暗。
……就在裡面!
這個認知讓他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猛地落了下去。腦海中緊繃的弦一松,他立刻感到手腳有些無力,暈頭轉向地扶着牆喘了口氣,等待暈眩感過去之後,這才擡腳往巷内走去。
巷子不大,深處連着另一條廢棄街道,他要找的人坐在一隻廢棄箱子上面,正随意地往嘴裡塞什麼東西,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擺弄終端。
凪夜一靠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這個流裡流氣地家夥立刻将終端塞回身上,警惕的目光掃向周圍——看見來的是誰之後,又立刻放下戒備,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
“啧……哪來的小鬼?快滾遠點,别來礙眼。”
凪夜一站在箱子下面不遠的地方,擡起頭,視線鎖定了混混脖子上挂着的挂墜。
那條挂墜并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相反,它的外表十分古怪。一條黑線穿着一枚形似骰子的六面體,隻是通身鐵灰色,排列的點數被替換成了幾隻線條簡單的眼睛,麻木冰冷地朝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