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瞳仁是藍色的。那是碎冰一樣清透的罕見色澤,點綴在方塊灰白枯槁的眼眶裡頭,像是死灰被撕開一條裂縫,露出底下無邊際、純粹的天空。
看着它的時候,凪夜一能感受到一股恍惚的、鋪天蓋地的懷念。
“我來拿回我的東西。”他輕飄飄地開口道,“能把它還給我嗎?”
“哈?”混混誇張地拉長聲音,“你想說老子身上有什麼東西是你的?”
他的态度十分惡劣,像一隻被入侵領地的臭蟲,隻會對來人擺出毫無威脅性的兇惡嘴臉。
這種嘴臉凪夜一已經看過很多次,對此毫無感覺。他恹恹地垂下目光,深感自己與他對話是在浪費時間。
“獄門疆。”他道,“把它還給我。”
混混顯然沒聽明白凪夜一要什麼,但不妨礙他覺得這個臭小鬼目中無人的态度讓他火大。他啐了一口,把手裡的東西往身後一扔,從箱子頂上跳下來,手指捏得咔咔作響。
“沒聽懂。你小子來找打的是吧?正好——”他走近兩步,看見凪夜一的長相時,忽然咧開了嘴角。
在漆黑巷子裡頭,他的雙眼仿佛漫出了瘆人的紅光。
“喂喂……”他神經質地念叨着,“長了一副有錢人家的長相啊……”
他說了什麼話,凪夜一一個字都懶得聽。他的目光追着小小的方塊走來走去,很快,混混發現了他的意圖,将挂墜從脖子上扯下來晃了兩下,笑嘻嘻道:“想要這個是吧?過來啊,過來拿。”
凪夜一邁開腳步。
他仿佛沒看到混混臉上的獰笑、和他身後彈出的小刀,踩着一地坑坑窪窪的垃圾屑,面無表情地向前伸出手。在快要摸到挂墜的時候,混混身後忽然閃過一道尖銳的寒光!
凪夜一不躲不避,猛地向前探身,将獄門疆從混混手裡拽了回來。折疊小刀已經貼近了他的側腰,少年微微側過臉,冰冷的雙瞳之中拉出一條詭谲的剪影。
永别了。
他在心裡默念道。
然而,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景沒有出現,比小刀更快的是一隻手——它抓住凪夜一的後領向後一拉,少年踉跄兩步,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頭頂的人松了一口氣,緊接着,他揚聲招呼道:“八田!”
“在這——呢!”
一個影子混雜着滾輪滑動的聲音飛快地從身旁劃過去,緊接着,凪夜一被蒙住了眼睛。
耳邊接連響起了棍狀物體揮舞的聲音、骨骼錯位的脆響、混混凄慘的嚎叫、重物倒地的悶聲,一切重歸平靜。
八田幹脆利落地将棒球棍往肩膀上一搭,揚起眉毛嘁了一聲:“真是弱得要命。十束哥,我們……這個白頭發小鬼是誰啊?!!”
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道:“我們的營救對象啊。”
他松開手,露出淩亂白發底下一雙冰綠色的奇異眼瞳。凪夜一驟然被人從危險面前拉走,一時沒回過神,神情有些空白。
八田美咲打量了他兩眼,十分耿直地吐槽:“怎麼感覺不太聰明……十束哥,你認識他?”
十束多多良露出微笑,雙眼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不認識。剛剛看見他一個人在街上跑,有點擔心,就跟上來了。”
八田抱怨道:“十束哥你真是的……”
他把雙手搭在棒球棒上,彎腰看向凪夜一,用很不客氣的語氣問道:“所以……你是哪家的小鬼?啧……妹妹頭,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他很快偏移了問話的初衷,視線挪到少年病号服胸口,睜大眼睛辨認上面的字,“東京都立廣井病院……東京?!穿這一身從東京跑到這兒??”
十束也有些意外。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的少年,想了想,問了一個柔和一些的問題。
“你還好嗎?腳疼不疼?”
凪夜一的思緒微微一滞,感官移向早已沒有知覺的雙腳。他的狀态還停留在一分鐘前直面刀刃的時候,因為避開了預想中鮮血飛濺的場景,心中感到些許古怪的陌生。
不疼的——他想這麼回答,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剛才被衣領勒了一下,脖子上的傷口裂開,說不了話了。而且,從剛才開始,他就感覺很困。
身為赤之氏族的一員,即使在這樣的冬天,十束多多良的體溫也并不低。
這個懷抱神似一團安甯的火焰,一刻不停地環繞着他。會随着溫暖一起來的往往隻有困意,凪夜一靠着十束多多良的胸膛,側臉抵着青年的臂彎,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第一個發現他不對勁的是八田,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了一下凪夜一的臉。
“沒禮貌的小鬼……”他嘟囔完這一句,眼神往凪夜一脖子上一瞟,聲調立刻轉換為驚恐和震驚:“十束哥!!他脖子上有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