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書記官,迎接未來王儲妃這樣重要的場合,阿蘭珂必然需要跟随。不過出于謹慎,她将自己打扮低調,并藏身在衆人之後,除了她精緻漂亮的容貌以外,樸素的幾乎和一衆普通侍女沒有區别。
好在圖特摩斯也沒有過多将注意力投注在阿蘭珂身上。他斷斷續續地咳嗽幾聲,目光傾注在眼前空無一人的王宮大道上,漂亮的眉随之蹙緊。
梅麗穆達的遲到無疑是對王儲甚至是王族的不敬,一旁的涅裡涅非特背後已經全是恐懼的冷汗。然而面對面無表情的圖特摩斯他也隻能強作鎮定,隻敢在心中祈禱梅麗穆達的盡快到來。
好在梅麗穆達沒有讓涅裡涅非特的恐懼持續太久,當正午的陽光傾灑在底比斯王宮門前的阿蒙神像上時,王儲妃及她一衆侍從的身影随後便出現了王宮大道之上。
身處人群之中,阿蘭珂壯着膽子觑眼暗中打量着這位王儲妃。
她與圖特摩斯年紀相當,立體的五官輪廓讓梅麗穆達看上去比同齡的少女要更英氣。除此之外,她也沒有特意為今天的接見而做任何精心裝扮,隻着一條簡單的米色亞麻短裙,覆蓋薄薄肌肉的雙臂佩戴有臂環。
随着她逐漸走近,阿蘭珂注意到梅麗穆達的唇角和眉尾都斜亘一道淡粉瘢痕,而正是這些瘢痕也讓梅麗穆達看上去确如她所信奉的塞赫美特一般充滿了野性。
“你來遲了。”
及至近前,圖特摩斯便不鹹不淡地向梅麗穆達道,他疏淡的碧色眼瞳中看不出太多喜怒意味。
梅麗穆達雙手抱胸哼笑一聲,對圖特摩斯的言語不以為意:“反正你總會等着我,我什麼時候到都無所謂。”
圖特摩斯緊蹙的雙眉逐漸松緩,他平和地對梅麗穆達道:“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有和我一樣的耐心。走吧,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他不再言語,而是轉過身攜領一衆扈從緩緩向前走,像是笃定梅麗穆達一定會跟上。
果不其然,梅麗穆達雖然百般不情願,也還是亦步亦趨地追上了圖特摩斯的腳步。
他們之間的關系看上去并沒有外界所傳言的那樣緊張,相反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默契。
阿蘭珂不動聲色地給出判斷。
沉默的大殿内,隻有梅麗穆達慢條斯理地咀嚼着牛肉的聲響。她不願意先開口,圖特摩斯也沒有想要打破沉寂的念頭。
“彭特予沒跟着你,怎麼換成了個小姑娘?”梅麗穆達咽下食物,随意抿了口葡萄酒,率先道,“你怎麼會突然瘦了這麼多?”
“阿蘭珂,”圖特摩斯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先對阿蘭珂道,“接下來我和梅麗穆達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如實記錄。”
阿蘭珂手握燈芯草筆,低下頭輕聲道:“我正這麼做,殿下。”
交代完必要事宜,圖特摩斯才徐徐将視線轉回向梅麗穆達,“看來父親和母親沒有告訴你真相,梅麗穆達。我已經時日無多。”
梅麗穆達動作僵滞片刻,随後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放聲大笑:“别開玩笑了,你可是未來的法老,阿努比斯尚不會奪走你的性命。早在你出生起就有醫官這麼說,可你不也順遂地活到了今天麼。”
“我并沒有開玩笑,”圖特摩斯連敷衍的笑容都懶于給予,冰冷的叙述仿佛在闡釋他人的命運,“我的身體我很清楚,死亡的羽翼已經近在咫尺,離這這一天的到來不會太遠了。”
梅麗穆達嘴角的笑容逐漸隐去,她冷漠地抿緊唇,半晌才自喉間洩出一絲顫音:“你真是個混蛋,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聽你的臨終遺言。”
“……梅麗穆達,”圖特摩斯忽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冷硬的嗓音也終于出現松動,“婚禮就定在一周後,和天狼星節同時舉行。我向你承諾,婚後你會得到你所應有的一切。尊榮、權力還有你所希望的自由。”
“至于我死後,”圖特摩斯自嘲地輕笑一聲,像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可悲命運的嘲弄,“我會讓阿蒙霍特普代替我照顧你,你依然會是僅次于王後的,上下埃及最尊貴的女人。”
梅麗穆達猛地攥緊面前的酒杯,吐字緩慢,每個音節都在咬牙切齒:“我根本不稀罕這些權力和名譽,而且我嫁給你是因為自小訂下的婚約。你死後婚姻解除,我自然有去處,不需要你弟弟的照拂。”
“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圖特摩斯突然用力拍桌,掀眼掃向不遠處的梅麗穆達,“你根本不知道現在的局勢怎麼樣,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全你,你不要再固執了!”
梅麗穆達冷笑一聲,随即也站起身來,不遑多讓地與圖特摩斯對視:“我早就說過,誰也不能操控我的命運。”
她冷冷地環視四周,微眯起褐棕的雙眼,猶如沙漠行走的母獅一寸寸巡視自己的領地:“即便是你也不行,尊貴的王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