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梅麗穆達的情緒越加激動,圖特摩斯反而沉默下去。他垂眸凝視着自己足下的地面,任由她尖銳的話語如刀劍般砸入耳膜。
或許正是因為他已能看見生命的盡頭,反而對外界的聲音不加關注。哪怕措辭犀利毒辣,圖特摩斯也能做到一笑置之。
阿蘭珂意識到事态發展不妙,在梅麗穆達說出更過分的言語之前便先行停筆。如果她再依照圖特摩斯的命令繼續記錄下去,恐怕死亡的羽翼會先一步降臨在她的頭上。
然而她也不能貿然出聲打斷兩人間的單方面争執,隻能假裝自己仍在勤懇記錄,另暗自目視着梅麗穆達為這件事進行最後的總結。
“這隻是你自以為是的對我好。”
圖特摩斯輕輕歎息,嗓音低啞,宛如散入塵埃之中:“有時候你本可以不用這麼固執。”
話音落下,他颔首看向阿蘭珂,低聲道:“剛才所說的話,你都如實記下了嗎?”
阿蘭珂吐出一口濁氣,語氣輕松了不少,答道:“都記下了。”
“很好,”圖特摩斯應許地一笑,指尖摩挲着座椅的金質扶手,意味深長的說,“我信任你如同信任你的老師彭特予,退下吧。”
圖特摩斯終止話題的意味明顯,梅麗穆達抿下杯中最後一口葡萄酒後也不再作聲,隻用野獸般瞳孔狹長的眼眸細細打量着阿蘭珂。
阿蘭珂垂眼避開梅麗穆達的注視,帶着面前的黏土闆站起身:“我會将書記内容整理後交給瑪雅閣下。”
圖特摩斯沒有反對。
說完,阿蘭珂面向着二人的方向緩緩退出了宮殿。
然而阿蘭珂走出去還不過多久,梅麗穆達便也跟了過來。她擡手示意身邊的侍女将阿蘭珂攔下,投來的目光絲毫不帶有友善意味。
她雙臂微微發力,便露出健美的肌肉線條,矯健的身姿像是下一刻就能輕而易舉地奪去阿蘭珂的性命。
“我從前沒在神廟中見過你。”
梅麗穆達一步步走近阿蘭珂,仰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俯視着她:“把黏土闆拿給我看看。”
盡管梅麗穆達的視線十分具有威脅性,阿蘭珂也沒有退讓,隻是面色為難地出聲拒絕:“殿下,所記錄的文書在得到大書記官校勘之前是不能被閱覽更改的。”
“你這點就比不上彭特予,”梅麗穆達無奈地雙手抱胸,向阿蘭珂沉聲說道,“他從不會在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上忤逆我。”
阿蘭珂一怔,不過并未反駁,仍舊态度謙卑:“我與老師各有所見,絕不是想要忤逆您。”
雖然是彭特予的學生,但阿蘭珂對這位老師為人處事的風格确實算不上清楚。他穿行在權貴重臣之中遊刃有餘,與王宮中人交好,卻又不曾沾染任何世俗氣息,依舊從容出塵。
這樣的處世之道令阿蘭珂折服,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絕做不到如彭特予這樣左右逢源,在慶典結束之前謹慎不出差錯就已經足夠了。
阿蘭珂木讷不通情理的發言令梅麗穆達有意表露出的耐心開始龜裂,不過她無意為此争執,清嗓咳嗽一聲,随後讓步道:“你不同意就算了。”
“多謝您的體諒,”阿蘭珂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旋即也向梅麗穆達禮貌笑道,“您還有其他的事嗎?”
梅麗穆達蹙眉短暫思考一瞬,放輕了聲音:“沒什麼。”
她以司掌戰争與殺戮的塞赫美特為信仰,卻不代表梅麗穆達也同這位女神一般疏于心計。
阿蘭珂在她看來不足以信任,但也談不上危險。相比起更加老謀深算的彭特予,梅麗穆達心中多少更加偏向于阿蘭珂。
“我想去花園走走,”梅麗穆達很快組織好語言,對阿蘭珂道,“你跟我來。”
既然是梅麗穆達相邀,阿蘭珂不便拒絕。她将黏土闆交給一旁的侍女,叮囑她們務必親自交給瑪雅之後,才向梅麗穆達颔首:“您先請。”
進入六月之後,吹向底比斯的風終于在燥熱中增添了幾分濕意。盛開的矢車菊與睡蓮交相輝映,精心豢養的黑貓在叢中穿行,摩挲出沙沙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