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穆達與阿蘭珂一路并行,但都默契地沒有對先前宮殿發生的一切多置言語。
對于梅麗穆達而言,那太像是冷酷無情的宣告。而以阿蘭珂看來,這一切分明是命運惡意的戲弄。
早已馴養乖順的黑貓不知何時湊到阿蘭珂腳邊,用毛茸茸的腦袋反複蹭着她柔嫩的小腿。
阿蘭珂一面彎下腰撫摸着黑貓柔軟油亮的皮毛,一面打破僵局主動發問:“我猜,您剛才應該不是因為圖特摩斯殿下為您謀劃的未來而生氣吧?”
阿蘭珂的發問一針見血地正中梅麗穆達下懷,她索性不再掩飾,點點頭說道:“你說得沒錯,我并不是真的為此惱怒。”
梅麗穆達凝視着阿蘭珂細白修長的脖頸,反複醞釀許久的回答最後也僅是短短一句:“我隻是不想他死。”
在外人看來,她厭惡這樁政治聯姻到了極點。屢次三番拒絕法老和王後的示好,将自己藏身在神廟之中,用枯燥乏味的頌歌掩飾她抗拒的本相。
實際上,梅麗穆達和圖特摩斯自小相識,早就見過他疾病纏身,狼狽不堪的模樣。
即便如此,圖特摩斯依然是法老最驕傲的子嗣。除了無法接觸的領兵作戰之外,他将一個合格帝王所應掌握的一切都做到了精通。
或許還有一點除外,就是他對梅麗穆達近乎無底線的縱容。
她的家族算不上足夠顯赫,戰戰兢兢侍奉阿蒙霍特普三世多年,始終沒有違抗王族命令的底氣。但是由于圖特摩斯都放任,梅麗穆達可以随心所欲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包括抗拒他以及和他的婚事。
實際上,梅麗穆達也并非厭惡和圖特摩斯的婚姻。她隻是害怕,害怕在得到幸福的同時,又能看到幸福即将遠離的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梅麗穆達冷淡的神情也依然無懈可擊:“他應該活着。”
“有時衆神并沒有信徒們所想象的那樣仁慈,”阿蘭珂溫聲道,“圖特摩斯殿下或許正是料到了這一點,才會為此特意闡明,他是在擔心你。”
看着還在悠閑自得逗着貓玩的阿蘭珂,梅麗穆達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耳邊的碎發,“我知道他在憂慮什麼,但是阿蒙霍特普還很強壯,阿伊不可能有這個膽子。”
她已經盡可能不洩露自己所了解的隐秘,然而阿蘭珂還是從中捕捉到了重點,立即追問:“你也疑心阿伊?”
阿蘭珂将也的音節咬重,随後仰擡下颌與梅麗穆達對視:“宰相素來敬重圖特摩斯殿下。”
“……換個安全的地方說。”
既然無心說漏嘴,梅麗穆達也無法再假裝不知情。她警惕地環顧四周,而後便拉住阿蘭珂的手臂,半強制地将阿蘭珂從地上帶起,走向一旁的花叢。
梅麗穆達的手勁不小,而阿蘭珂的皮膚本就脆弱嬌嫩,一時間留下指印,深紅的覆蓋其上,頗有些觸目驚心。
梅麗穆達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歉意地向阿蘭珂一笑。阿蘭珂沒有在意,輕拂裙邊的灰塵,對她道:“沒事,你繼續說。”
靠近角落的花叢枝葉尤其茂盛,恰好垂落下的葡萄藤更将兩人密談的身影遮掩,加上還有動物的肆意奔跑,不過多留意便不會注意到其中傳出的輕微異動。
确認周圍安全可靠之後,梅麗穆達這才嚴肅地向阿蘭珂将自己所知曉的内幕坦誠:“阿蒙祭司集團的勢力已經發展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他們的爪牙遍布埃及各地,現在更是操控着麥種的販賣。”
麥種對于以農耕為生的農民而言是和性命一樣珍貴的存在,沒有足夠的麥種就意味着沒有足夠的糧食。在尼羅河不泛濫的農閑季節,這簡直是緻命的打擊。
阿蘭珂此時的神情已經不能簡單用憂慮形容,但梅麗穆達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前不久阿蒙霍特普的勝利其實說明了另一個問題,努比亞和叙利亞從來沒想過真正的臣服。你還記得圖特摩斯一世陛下是怎麼當上法老的嗎?”
“我知道,世系表說的很清楚,”阿蘭珂自然而然地作答,不過她很快意識到梅麗穆達的弦外之音,“圖特摩斯一世原本隻是一位将軍,在阿赫摩斯一世法老授意下迎娶公主阿莫斯為妻,此後繼承法老之名。”
梅麗穆達對于阿蘭珂的聰慧表示出顯而易見的認可,贊同地笑道:“除了血統之外,人民更需要一個能帶來勝利與和平的法老。如果阿伊恰好兩樣都做到了,自然就會成為荷魯斯之子。”
話音一轉,梅麗穆達凝視着阿蘭珂澄藍的雙眸,最後又補充道:“如果已經和平,那他需要更大的和平。”
“至于要怎麼獲得他想要的和平,看看近幾年小麥的長勢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