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流浪街頭的乞丐和與牲口等價的奴隸,他們的命運還不算糟糕。”
阿蘭珂輕聲感歎。
納克特敏沒有做任何辯駁,而是平靜地打量着周圍,自然也就包括一直在附近遊移的僧侶們。
在他看來,這些人都被與危險劃同等号,是需要嚴加注意的存在。
“納克特敏,”阿蘭珂叫住他,言語卻一瞬停拍,适才緩緩說,“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對生與死的抉擇,你會怎麼選?”
無由來的發問讓納克特敏下意識蹙起了眉,他思考着阿蘭珂提出這個問題的原因,低聲答:“如果是戰死沙場,那是我永恒的榮譽,我甘之如饴。”
“如果不是在戰場上呢?”她又繼續問,海藍的眼瞳中有不加掩飾的純粹好奇。
阿蘭珂似乎僅僅隻是為這個問題的答案而發問。
納克特敏沒有立刻給出回答,而是仔細又沉思了片刻:“我會為了我珍視的人,奉獻我的生命。”
阿蘭珂如釋重負地笑起來,對納克特敏道:“雖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是這樣才是你。”
而在阿蘭珂面前,納克特敏一向捧場:“多謝你的誇贊,我收下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結束了之前稍顯沉重的話題,就最近身邊發生的事有說有笑。又聊了許久,納克特敏所等候的埃赫那頓才獨身一人出現在神殿之内。
他慣來神情溫和的面容上被難言的戾色纏繞,英朗的眉宇間盡是化不開的冷酷。盡管未置一詞,但當埃赫那頓快步走來時,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退讓,為他留出寬闊的步道。
走到近前,就能注意到埃赫那頓額角的傷口方才痊愈不久,素淨的側顔就又被覆蓋上鮮紅的指印。仔細看還有些腫起,看上去很是恐怖。
他對納克特敏的出現并不意外,但看到阿蘭珂的身影顯然不在意料之中。像是被自尊和某種難言的羞赧裹挾,埃赫那頓幾乎是下意識地偏過頭,将猙獰的容顔拙劣地掩飾起來。
“殿下,”納克特敏先喚一聲,接着迅速站起身,頗有眼力地用身體擋在阿蘭珂身前,隔絕她投向埃赫那頓的目光,附耳過去輕聲道,“您要我查的東西都查到了。”
“你暫時不要再進宮,至于你查到的那些東西,找個可靠的人或者你親自交給瑪伊或者尤斯蒙斯。”埃赫那頓冷靜地回道,“迅速調集三千北省軍團士兵前往底比斯王宮,隻要精英。人不夠就雇傭叙利亞和努比亞人,務必在天狼星節前将人湊齊。”
因臉上的傷,埃赫那頓說話時牽動面部肌肉而帶來又一陣難耐的火辣辣的疼痛。
這股疼痛是埃赫那頓人生中毫無疑問的最大恥辱,是他稱之為父親的阿蒙霍特普三世與親情同時給予的痛苦。
所要的就是埃赫那頓的無可奈何和被迫承受。
他死死攥緊了拳,從容地牽唇微微一笑,哪怕這個笑容并不勝從前俊美逼人:“去吧。”
納克特敏率然領命。
直到納克特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埃赫那頓才吐出一口濁氣,慢慢轉身看向阿蘭珂。他平靜地站在原地,任由周遭的視線傾注而來,也依舊坦然地笑着。
阿蘭珂飛快地錯眼避開埃赫那頓臉頰的猙獰,仿佛那鮮紅指印是将她的尊嚴挫傷,比他更局促緊張。
“你們先退下,”埃赫那頓随意擺一擺手,示意身邊的僧侶退下,“沒什麼,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擔心。”
得到今天的結果其實并不意外。
畢竟在王位上大權獨攬已經将近二十年,埃赫那頓再如何掩飾,也無法隐藏幾乎已經深入骨髓的冷酷傲慢。
對待政務,他有自己的主張,激進和偏執雖稍有收斂,但仍然主觀極端,喜歡劍走偏鋒。
從某種意義上,埃赫那頓的冷厲是有效的政治威懾手段,能讓不少有心人放下蠢蠢欲動的野心;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又會讓尚且在位的阿蒙霍特普三世感到權力受到挑釁,從而疏遠本就不夠濃厚的父子親情。
如果之前埃赫那頓還因為自己對前世的記憶而有些隐秘的沾沾自喜,如今這一巴掌就徹底地将他自幻想中打醒。
無論掌握多少先機,在局勢尚未明朗前都應學會秘而不發的道理。
反複在心底告誡自己許久,阿蘭珂才終于鼓足勇氣看向埃赫那頓臉上重新帶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