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任昭遠回國時已經又過了一個月,這整整兩個月幾乎把譚铮起伏躁動的心緒生生磨平,使得終于面對面見到時居然維持住了從前的模樣神态,既不顯生疏亦不過分熱絡,淡笑着駐足招呼:“任老師也剛到。”
“剛停好車,”任昭遠應了一聲,走近和譚铮握手,“譚總難得有時間。”
須臾即分。
譚铮往回收的手微微蜷起,掌邊還殘留着任昭遠的獨特觸感。
溫暖,幹燥,内側生着薄薄的繭。
任昭遠手很白,無名指根處曾長年戴戒指的地方色差不大,但略仔細些就能看出一圈微微凹陷的印記。
譚铮視線掃過那處時心頭一跳,停頓一秒才穩着聲線回道:“最近事情少,正巧收到邀請函就過來了,散散心。”
兩個你來我往簡單聊着,也就自然而然同行。
譚铮走在任昭遠左側,轉向時落後一身位,又忍不住垂眼去看他的左手。
瘦,白,直,長。
很是好看。
無名指是空的。
純黑軟呢外衣的袖口下露出他最常戴的檀木珠串,緊挨着的腕骨凸起較從前更加明顯。
任昭遠日常時更習慣把飾品戴在左側,耳洞也隻在左耳有兩個。
他今天戴了一枚極簡的銀白耳飾,正面隻能看見一條銀線,側邊才能看出是個簡單的矩形,斜上另一個耳洞沒戴,隻在耳廓上顯出一個極小的窩。
譚铮身邊鮮少有男性會佩戴多餘的飾品,他自己對這些也從不感興趣。
手表、袖扣、領帶夾,必要場合禮節到了就足夠。
他一直覺得很少有男人能把花裡胡哨的麻煩東西戴出賞心悅目的效果,也一直覺得,隻有任昭遠無論佩戴什麼都不違和。
珠鑽,玉石,金銀……不論什麼飾品在落到任昭遠身上都會與他渾然一體,像為他所臣服,因他而存在。
不論繁簡,總是合宜,相得益彰。
“步行到前樓要半小時,譚總怎麼沒乘車?”
“這兒風景好,想看看就讓接待的人先走了。”譚铮在轉彎後穩步跟上,和任昭遠并肩齊平,“任老師對這裡熟悉嗎?”
“之前來過兩次,知道布局。”
這座莊園占了相連的幾座山和山下大片平地,據說六十萬平,莊園老闆佟州和任昭遠關系好,有頭腦也愛折騰,舉辦的各類活動任昭遠大都會到場,鮮少有不參加的。
“那我可要好好跟着,免得丢了。”
譚铮語調輕快,話裡帶了笑意,引得任昭遠也饒有興緻地玩笑着應他:“我責任重大啊。”
“沒事,盈虧自負。”
微風從譚铮那側拂來,帶了他身上的淺淡香氣。
木質調,烏木之下生零陵,琥珀之中染檀香。
成熟不乏鮮活,風趣未失沉穩。
這款香任昭遠熟悉。
他起初接這個品牌的代言時對幾款香都做過了解,譚铮用的不是銷量最好的主推款,但任昭遠印象很深。
當時那位剛把頭發燙成羊毛卷的老師傅在他說出“特别”的評價後晃着頭問:“像不像一位英國紳士帶着你來到曆史悠久的圖書館,珍而重之取下一本紙頁微舊的珍藏圖書,又眨眨眼笑着從身後拿出一塊綴着鮮紅櫻桃的甜點?”
任昭遠自己的定制香就是用它做的基調。
這款香挑人,在譚铮那裡卻顯出随意的适當。
任昭遠意外于兩人之間的輕松氛圍,他自知不是健談的人,卻和隻能稱作認識的譚铮聊得很舒暢。
不需要特意找話題避免尴尬,也不是哪一方高談闊論言語不休。
從升降不定的氣溫、晨間新聞播報的海嘯,到洋流、地質,又聊到原石開采、成色類别......
後面聊到珠寶,譚铮居然也很有了解。雖然他笑着說自己班門弄斧,但簡單幾句任昭遠就知道他不是一知半解充樣子。
“當初入股的時候譚總說對珠寶感興趣,我還以為是随口一提。”
譚铮撥開前邊伸出來的枝條,輕聲一笑:“和我形象不搭,平時我隻說對股票感興趣。”
任昭遠也不禁跟着笑。
在這行待久了,習慣性就會從人的配飾穿着推斷一二。譚铮在任昭遠這裡的印象是規矩、傳統、求簡,他以為譚铮的“感興趣”至多和大部分人一樣關注什麼類别在市場上價值更高。
現在才知道不是。
“譚總是因為什麼對珠寶感興趣的?”
譚铮腳下一頓。
在來之前譚铮一直慌亂,真的見到任昭遠後反而放松了。心自然而然落下來,靜下去,忘了那些日夜惦念、思慮牽絆。
可現在任昭遠随口一問又倏地把那些遊刃有餘打回原形,所有不可說的心思驟然翻湧,明明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輕易回答,可某個答案偏偏哽在喉間不得動彈。
任昭遠沒聽見聲音,側頭看他。
譚铮面上維持着慣常模樣,喉結微動,幾個無傷大雅的謊在腦中列隊,又在出口前被遠遠一聲打斷。
“任總!譚總?”
兩人循聲轉頭,剛剛的話題也就自然而然略過去。
有個人乘車中途看到路邊似乎有棵罕見的高齡金絲楠,同行的兩人一起下車端詳,之後陸續有路過的車停下打招呼,這兒已經離前樓不遠,索性都讓代步車先開走,他們聊盡興再一起走。
正要走就看到了從另一條路一起過來的任昭遠和譚铮。
“任總來了,哎,要不說還是佟少面子大呢,居然能把譚總也請出山。”
“才聽說最近新紅的基全公司譚總是股東,投資這方面,譚總實在眼光獨到啊。”
“就是,現在基全水漲船高,十倍投進去恐怕也拿不了譚總的十分之一。”
譚铮在任昭遠之後逐一和幾人握手:“擡舉了,隻是運氣好。”
“運氣也不是誰都能有的,對了,還沒當面恭喜任總獲獎,今天就借佟少的地方,一會兒一定要多喝幾杯慶功酒。”
“嗨,當時聽說拿獎的是咱們,樂得我,多吃了兩碗飯。我家那位還說我這個首飾都不會挑的瞎湊熱鬧,你們說能是瞎湊嗎?看着自己人比那些外國人厲害就是舒坦,有面兒!”
“是這個理,不過這幹成大事就不見人影,今天算是逮着了,任總你可準備好......”
别人和任昭遠說話時譚铮就無聲退開了,他極少參加類似的休閑聚會,即使在場都是混得油滑的人精,譚铮也能察覺出言語間同自己的客套和對任昭遠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