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疏狂的輩分比在座的人都大,不過他以宗首尊位為标準,将身份擡高一級,倒也不算有錯。
顧輕舟回頭又又又翻一個大白眼,眼珠子差點沒斜到天上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他清清嗓子,端起氣派道:“那便請說。”
季疏狂道:“我昔年遊曆時,曾遇見一群鬣狗。幾隻小鬣狗子龇牙咧嘴地,圍着一直成年老鬣狗打轉。顧兄可知為何?”他順勢換了稱呼,顧輕舟對他的拉攏渾然未覺,搖頭說不知。而桌側的易清雪聞言,按着劍柄的手又緊了兩分。
季疏狂道:“鬣狗生性兇猛,為了保證族群不受欺負,首領必須足夠強大。其他鬣狗可随時向首領挑戰,若挑戰成功,便能取而代之。能當上首領的,自然不是善茬,所以首領年輕力壯時,鮮少又鬣狗上去挑釁......”
他看了顧輕舟一眼,接着道:“我運氣好,正好撞見數狗相鬥的盛況。這麼多鬣狗打架撕咬,顧兄不妨猜猜,最終結果如何?”
顧輕舟憑借從《動物世界》中學到的微薄知識,思考後道:“若是一對一單挑,或許首領會勝。可輪番上陣......首領被咬死了?”
季疏狂傲然一笑,道:“我最初的想法和顧兄一樣,然則非也。那地那時天災剛過,隊裡不少鬣狗餓死,首領為了保護族群生息,自願退位給另一隻頗有威望的鬣狗。本以為能避免風波,誰知新首領忘恩負義,全然不顧老首領的栽培之情,意欲聯合其他鬣狗,将老首領趕出隊伍。”
聽到這,衆人才都明白,這哪是說什麼鬣狗,分明就是将狗比人,諷刺天樞宗大權獨攬,兀自召開舉賢會。
殿上氛圍再次變得微妙,衆人看看季疏狂,又不由悄悄去看南玄子。首位上的南玄子神色平靜,可顧輕舟所在的方位,卻正好能見那隻垂落在膝的手,正微微虛握成拳。
瞅瞅情緒外露的南玄子,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季疏狂,顧輕舟兩眼一翻,差點吐血。臨了之前,他還想再掙紮一下,兩眼瘋狂給對方打暗号:不該問的别問,哥,算我求求你了。
季疏狂挑了下眉,似乎沒讀懂他的意思,擲地有聲道:“若是老首領的部衆,有一日想推翻新首領,是否順理成章?”
天殺的。
顧輕舟腹中狂诽:“為什麼,為什麼每次這種修羅場,都能讓我趕上,我是什麼很見的人嗎。”
季疏狂見他神色變化,嘴角微勾,繼續又叫:“顧兄?”
今日殿上,多少人都對宗首之位虎視眈眈,若同意季疏狂的說法,便是将那群人全得罪了。若不同意,跟這麼個心狠手辣的主杠上,卯不準什麼時候就捅你一刀。伸頭挨打縮頭也挨打,顧輕舟簡直左右為難。
正當棘手之際,一道人聲傳來,側後的易清雪站起鞠躬,行禮後道:“晚輩有一看法,不知可否一言。”
顧輕舟眉頭一皺,想打斷他。可季疏狂饒有興緻,搶先道:“說來聽聽。”顧輕舟阻止無門,當即身形微移,将易清雪護在自己勢力範圍之内。
易清雪正氣道:“老首領退位,時不想飄零之際,見隊伍受大損傷,此舉顧全大局。新首領上任後,隊伍有時間修養恢複,此時若遇不服,自可遵從以往規定,搭擂設台。”
他目光強硬,絲毫不懼,接着道:“若新首領勝,自然有權發落老首領及其部衆。若新首領敗,則當遵循規矩,聽憑處置。”
季疏狂挑眉道:“可若無意外,這個位置本就不該由新首領坐,你不覺得此舉對它,未免不太公平?”
易清雪道:“既有居高位之心,必然要有承高位之能,若部衆敗了,不就是技不如人,又有什麼可以指摘?晚輩料想,成王敗寇的規矩,到哪都很适用。尋他人之見解自己困厄,非大宗做派。”言下之意,扶搖宗若有本事,自然能打敗人把位置搶回來,若打不過人家,就說明這個位置本也不該是你的。在這逼我師尊站隊,又算什麼本事了?
大殿上的人紛紛靜默,一些人舉手投足間盡是謹慎,生怕一個不妨,就落得和施祿罡一樣的下場。另一些膽大的忙着看熱鬧,片刻也不舍得移開眼。
易清雪這番話,可謂不留情面至極,偏偏由他來說正好。
一則因為他是顧輕舟徒弟,替師尊解答,也無可厚非。再者,小輩拙見,又豈可當真。若真有人為一小輩與銜月宗結怨,那才是真的小題大做,全無心胸。
這有條有理,擲地有聲的樣子,讓他在顧輕舟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了。瞧瞧這通身的氣派,瞧瞧這強硬的話語,不愧是男主大大,不愧是天選之人。
南玄子桌下握拳的手松開來,季疏狂居然也沒生氣,反而揚頭笑道:“這位小兄弟是?”
“晚輩......”
顧輕舟怕他不懷好意,當即搶話道:“哦,這是我的入室徒兒,易清雪。”怕介紹程度不夠,又清晰有力地強調:“關門弟子,三代單傳,隻此一個。”
季疏狂眼中劃過一瞬了然,輕笑片刻後,道:“原來如此。”那笑容很有含義,顧輕舟不禁汗毛倒豎,正要轉身避開時,就聽後方傳來一句:
“顧兄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