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稚出生的時候,天下已亂。
崇京城内民生凋敝,醉影樓也久不修繕,樓内四壁,都被取暖用的炭盆熏得烏黑,看上去殘破不堪。
與現在的樣子大不相同。
胡姬推開槅門,朝他道:“公子這邊走。”
說話間,已将他帶到了醉影樓内衆人日常起居之處。
宋明稚忙快步跟上:“好。”
同時,忍不住朝着四周打量了起來。
宋明稚上一世雖然出生在這裡,但是他七歲以前的記憶,早就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他隻依稀記得……
醉影樓處處都鋪着輕軟的地毯,飄蕩着大紅的紗幔。裡面雖然有一些殘破,但處處卻都飄着甜香。
直到他七歲那一年……叛軍第一次攻進了崇京城内,他們不但将這裡劫掠一空,甚至于,還用一把大火,将這座酒肆,燒了個一幹二淨。慌亂間,宋明稚的娘親隻來得及用一把匕首,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繼而用盡全力,将他推出醉影樓外。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在亂世之中,毫不起眼。
身着绯裙的胡姬停在了一扇門外:“老闆就在這裡,公子,我就不進去了。”
宋明稚朝她回禮:“多謝。”
說完,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宋明稚看到——
臨窗的胡榻一旁,有人正背對着自己,随手投喂着鹦鹉。
聽到聲音,他方才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繼而,看着自己,疑惑道:“诶,阿娜方才過來告訴我,有一個朋友來醉影樓裡找我……”
說着,他便收起了手中那把米粒。
走到了宋明稚的身前,奇怪道:“但是,若是沒記錯的話,我似乎……此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公子你?”
醉影樓的老闆,看上去有三十歲左右。他将那一頭栗色長發,随意編成了辮子搭在肩頭。身上則戴滿了金銀、寶石,站在燈下,甚至有一些晃眼。
宋明稚将手放在胸.前,朝他行了個禮:“我的确是第一次來醉影樓,隻不過從前在述蘭的時候,曾經在‘琉焰閣’聽說過醉影樓的名字。”
宋明稚小的時候,常聽娘親講起西域。其中,專門售賣西域珍奇的琉焰閣,便是她常說的話題。
宋明稚的話打消了他大半的疑慮。
老闆摸了摸面前的鹦鹉,朝他道:“哦,怪不得啊,公子請坐吧。”
醉影樓背地裡做的,大都是西域人的生意。
他之前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宋明稚,但是眼前人的相貌與一口流利的述蘭話,是騙不了人的——宋明稚看着便不像是會帶中原官兵來南市,搜查醉影樓,收繳禁物的人。
話音落下之時,老闆已擡手為宋明稚斟滿了茶:“我中原名叫珈洛,不知道公子怎麼稱呼?”
述蘭人大多數隻有一個單字名,宋明稚直接道:“叫我阿稚便好。”
珈洛點了點頭,直入主題道:“公子來醉影樓,想買何物?”
宋明稚也沒有再同珈洛寒暄。
他接過了茶,便問:“珈洛老闆有沒有聽說過,一種以酒為食的蠱蟲?”
珈洛頓了頓,喃喃道:“以酒喂為食……”
他沉默半晌,似是陷入了回憶。
見狀,宋明稚的心瞬間便提到了嗓子眼裡:
苗疆雖然更盛産蠱蟲,但是因其地勢封閉、文化特殊,蠱蟲幾乎不會被帶離當地,出現在中原。西域的蠱蟲則不同……它雖然不如苗疆蠱蟲那麼出名,卻有不少被帶到了中原來。
——上一世,宮中用來控制暗衛的蠱蟲,便來自此。
半晌過去,珈洛終于在宋明稚的注視下,緩緩地點了點頭:“的确略有耳聞。”
宋明稚:“……!”
果然如自己所料。
宋明稚的心頓時狠狠地一墜。
他立刻追問道:“那珈洛老闆的手上,現在可有蠱母?”
珈洛立刻搖頭,斬釘截鐵道:“我手上并沒有,而且……中原做這種生意的,也隻有我一人。據我所知,這種蠱蟲并沒有傳到中原來。”
蠱蟲沒有傳到中原?
那殿下又是為什麼……
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
相比起追查蠱蟲來源,解蠱顯然要更加重要,宋明稚立刻問他:“老闆可否跑一趟西域,替我找到這種蠱母?”
珈洛當即笑了起來,輕輕搖頭:“公子你總不可能不知道,這一趟有多遠吧?實不相瞞,我這回來中原,才不到一年,我想最近三年間,應該都不會……”
蓮花燈下燭火熠熠。
宋明稚忽然垂下眸,借着燭火打量起了他來:
珠光錦、翡翠貔貅、瑪瑙項鍊、金手串。
簡直是将弱點清楚寫在了臉上。
珈洛警惕道:“你,你幹什麼?”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
宋明稚已擡手,輕輕将一顆夜明珠放在了桌上:“這三年間?”
珈洛瞬間瞪大眼睛,一眨不眨道:“這顆夜明珠雖然價值連城,但是……”
宋明稚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财大氣粗地搖了搖頭道:“這是我方才向珈洛老闆,買消息的錢。”
珈洛:“……?”
珈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