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溫頌很早就想給鵬鵬做一次徹底的手術了,但鵬鵬一直抵觸,他又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這次秦玉華一個“沒注意”,害得鵬鵬脾髒出血差點休克,倒讓溫頌下定了決心。
做手術,一定要做。
一刻也拖不得了。
至于手術費,溫頌坐在車裡,兩手攥着安全帶,猶豫再三後,望向身邊的周宴之。
“先生。”
他聲音小小的,喊完就立即縮了回去。
周宴之似乎沒有聽見,始終目視前方。溫頌内心天人交戰了足足三分鐘,兩手攥緊了膝蓋,深吸了一口氣,話到嘴邊又滑了回去。
不行,不能向先生借錢。
一個從小受先生資助的人,買的每一本書、穿的每一件衣裳都來自先生,長大了不僅沒有知恩圖報,還趁醉懷了先生的孩子,享受着先生無微不至的照顧……想想都惹人厭。
先生真是好脾氣,能忍他這麼久。
再向先生借錢,他在先生那兒就一點好印象都不留了。将來他帶着寶寶離開的時候,先生會不會嫌棄到連寶寶都不想多看一眼?
不行,不能借!
可是醫生說,以鵬鵬目前的脾髒出血情況,手術必須提上日程了,越早越好。
要不,去貸款?
隻能這樣了。
他在心裡一筆筆地算賬,算自己的工資和貸款利率,都沒注意周宴之把車停在了路邊,直到發現路邊的樹很久不動了,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慢吞吞轉頭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語氣平靜:“第一遍喊我的時候,想說什麼?”
溫頌愣住,“沒、沒有。”
周宴之的面龐一半隐在夜色中,“小頌,我說過的,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
溫頌的鼻子忽然又酸又脹。
周宴之握住了溫頌垂在腿上的手,“指頭戳着膝蓋比劃了半天,在算什麼?”
溫頌的心思在周宴之面前無處遁形。
“算錢。”他讷讷道。
“什麼錢?”
溫頌又不吭聲了,做最後的頑抗。
“小頌,我說遇到困難可以找我,重點不是可以,是找我。”
溫頌張了張嘴。
“最後一次機會了,小頌。”
“醫藥費……”溫頌垂頭喪氣,放下心裡的小算盤,可憐巴巴地交代:“福利院的一個弟弟,關系很好的弟弟,他有很嚴重的脊柱畸形,嚴重到影響内髒,必須要做手術了。”
他還是說不出口,找補道:“我有錢的,先生,我隻是在算需要多少錢……”
說着說着,手又不受控制地揪住了褲子,還沒用力攥,就被周宴之握住了。
“可以告訴我,不肯跟我講的理由嗎?”
周宴之的聲音太溫柔了,又靠得那麼近,就像貼在溫頌耳邊說話一樣,溫頌覺得癢,心也跟着酥酥麻麻,卸下了一點防備。
“先生已經很忙了。”
“還有呢?”
“先生這麼善良,我一說,先生肯定會幫忙,但我不想再用先生的錢了。”
“為什麼?”
“先生資助我上學,已經幫我太多了,我真的不能再用先生的錢了。”
“我的錢。”周宴之将這三個字在齒間琢磨了會兒,而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果我非要給你,怎麼辦?”
溫頌沒聽明白。
周宴之轉過身,面對着他,“小頌有小頌的原則,我也有我的章程,如果小頌堅持和我在财務上泾渭分明,那我就隻能設立信托。”
溫頌呆呆地眨了眨眼。
周宴之繼續道:“指定小頌是受益人,每個月按時往小頌的賬戶上打五十萬——”
話還沒說完,就被溫頌驚惶打斷:“不行不行,先生不要沖動!”
周宴之停下,盯着溫頌泫然欲泣的眼,略帶嚴肅地問:“能和我好好說話了嗎?”
溫頌抿抿唇,終于老實了,把醫生今天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轉達給周宴之。
周宴之說:“知道了,我來處理。”
一直到家門口,溫頌都是暈乎乎的,幾分恍惚幾分喜悅,但沒有太落地的踏實感。
直到第二天,喬繁打來電話,說一大早就有一群專家來到鵬鵬的病房,對着鵬鵬的後背還有一沓檢驗報告研究了好久,還專門開了會,一個接一個的醫學名詞蹦出來,最後彙成一句:家屬放心,周五就安排手術。
溫頌才知道“我來處理”四個字的含金量。
坐黃師傅的車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扒在車窗邊,眼巴巴望着一身襯衣西褲站在院門口的先生,看着先生朝他笑,又看到陽光穿過樹梢灑在先生的肩頭,落下碎金般溫暖的光斑。溫頌想:他下輩子都沒法愛上其他人了。
十點五十分,他和餘哥打了個招呼,急忙趕到醫院和喬繁交班。喬繁坐得累了,正前後左右地扭脖子,以手作拳捶了兩下。
看到他,兩個人都沒先吭聲。
溫頌有些尴尬,喬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憋出一句:“總歸是好事。”
有周宴之幫忙,總歸是好事。
周宴之一句話,能消除所有後顧之憂。
“還舍得走嗎?”喬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