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傅說後面有毯子,可溫頌找不到,又不想進進出出吵醒先生,于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正準備蓋到先生的身上。
周宴之就醒了。
微垂着眼,眉心蹙起小小的“川”字,對胸前這件焦糖色燈芯絨外套感到困惑。
“……”溫頌僵在原處,兩隻手還捏着外套的肩線,懸在半空無處着落。
半晌才憋出一句:“先生你冷不冷?”
周宴之從他手裡接過外套,往前傾身,把外套重新披在了溫頌的肩上,“擡手。”
溫頌愣了一愣,慢半拍地擡起胳膊,鑽進了袖管。
周宴之幫他合攏衣領,視線垂落到他的腰上,他隻穿了一件緊身毛衣,把本就單薄的身闆縛得更消瘦了。
周宴之有些不悅:“穿厚一點。”
“裡面有秋衣。”溫頌急忙翻起毛衣下擺,露出裡面的加絨秋衣,“好厚的。”
周宴之用手撚了撚,确實是厚的,可他更不悅了。這說明溫頌該有多瘦啊,裹了兩層衣服還是一手就能掐住的細腰,怎麼盡心盡力地喂了将近兩個月,還是喂不胖溫頌?
溫頌看着周宴之的臉色發沉,心裡打起了鼓,湊過去小聲央求:“先生别生氣,我明天再加一件羽絨馬甲,可不可以?”
周宴之看他低眉順眼的可憐模樣,哪裡還能生氣。順勢将他攬近了,一顆一顆地扣上外套紐扣,又摘下自己的圍巾,“介意嗎?”
溫頌蒙了幾秒,“不、不介意。”
話音剛落,帶着松木香信息素味道的綿軟圍巾就圈在了他的脖子上。溫頌像被施了定術,很不争氣地、控制不住地紅了臉。
周宴之看了眼手表,擡頭問溫頌:“可以帶我上去,見一見你的朋友們嗎?”
這不是周宴之第一次問了,領證前後他問過好幾遍,溫頌都拒絕了。
溫頌覺得他的朋友們都很好,但他的認可是一回事,世俗的眼光又是一回事。
可是這一次,周宴之幫了他和鵬鵬這麼大一個忙,溫頌沒有拒絕的理由了,他說“好”,又小聲說:“鵬鵬還很虛弱,沒法講話。”
“沒關系,我看看他,”周宴之撥開溫頌額前落下的碎發,“以後會經常陪你過來。”
溫頌大概生了一種“在先生面前容易丢魂”的病,隻要周宴之一開口,他就變得迷迷瞪瞪,隻知道望着先生的後背當跟屁蟲了。
他驚訝于先生知道鵬鵬的病房号,進門的時候,喬繁和小鈴正在整理陪護床,還以為是護士進來了,說了聲:“尿袋好像滿了。”
一轉頭,看到了周宴之。
喬繁其實見過周宴之,躲在遠處偷偷的,他總要知道溫頌嫁給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他停下來,下意識往右側了側身,不想讓周宴之看到他右腿空蕩蕩的褲管。
周宴之幫他們按了呼叫鈴,護士很快趕來,幫鵬鵬更換了一隻新的尿袋。
門關上,他才正式打招呼,走過來朝喬繁伸出手,笑着說:“我如果沒認錯,你是喬繁吧,小頌經常把你挂在嘴邊的。”
喬繁生疏地伸手與他相握。
“我是周宴之。”
他又走近小鈴,在溫頌的介紹下打了招呼,小鈴很害羞,低着頭兩手背在身後。
最後就是鵬鵬了,鵬鵬還不能說話,隻能眨眨眼,張張嘴,用眼神表達感激。
周宴之俯身看他,輕聲說:“不着急,慢慢養病。”
鵬鵬直直地望着周宴之。
這雙澄澈的眼睛讓周宴之想起幼年的溫頌,第一次見面,溫頌怯怯躲在院長身後,聽到資助金額後,探出一個小腦袋,仰起頭呆呆地望向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周宴之莞爾,起身對溫頌說:“我找了一位很專業的護工,他照顧過很多做過脊柱手術的患者,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溫頌和喬繁對視一眼,都有些蒙。
喬繁先反應過來,“不用的,周先生,不用請護工,我已經請假了,我可以在這邊照顧鵬鵬半個月,我們已經麻煩你很多了。”
溫頌跟着說:“我也請假了!”
小家夥們的獨立是一脈相承的,周宴之以一敵二:“可是鵬鵬需要更專業的照顧。”
鵬鵬剛做完脊柱矯正手術,脆弱如一碰即碎的花瓶,經過他身邊都需要小心謹慎。
周宴之此話一出,兩個小家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措地揪住袖口,沒話說了。
喬繁比起溫頌膽子大些,站出來說:“周先生,不管怎麼說,您這次幫了我們大忙,費用方面,手術費住院費護工費,我們一定會還的。我和溫頌向來一人出一半,他那部分我不管,我這部分,我先跟您打張欠條行嗎?”
溫頌跟着說:“我……我也打欠條。”
周宴之看着一旁的小鈴也張了張嘴,兩手握拳,仿佛也在跟着說,我也要打欠條。
三個人就像三隻小工鼠。
他忍俊不禁,又不想拂了小家夥們的面子,隻能說:“好啊,但是單人病房和護工費是我擅自做的主,不需要你們負責,剩下的花費等鵬鵬出院了再統一核算,可以嗎?”
周宴之做慣了老闆,又是高等級的alpha,語氣再溫柔還是透出了一不二的壓迫感,溫頌和喬繁自然不敢違逆。喬繁已經弱了氣勢,完全沒了之前在電話裡的嚣張氣焰,隻小聲說:“那您不要忘了,我們一定會還的。”
護工很快就來了,是個中年女人,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包,一進門就問患者情況。
“真是可憐孩子,”女人看了看鵬鵬的臉,心疼得歎氣,又轉頭對溫頌笑,“我叫謝蘭,做了十二年護工了。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把這孩子照顧得幹幹淨淨,舒舒服服。”
謝蘭長了一張天生笑臉,一說話,眼睛就變成彎月牙,和秦玉華完全是兩個面相。
“我這邊是24小時看護,有特殊情況,我同事會過來和我輪班,你們有空就來,沒空就不用來,反正這兒交給我了,别擔心。”
謝蘭這番話,直接把三個人心頭的重擔卸下來了。
三個人,一個腿疾,一個眼盲,一個懷孕,誰都不能二十四小時貼身看護鵬鵬,現在有了護工,最大的難題也迎刃而解了。
離開醫院的時候,溫頌已經熱淚盈眶了,又不好意思哭,隻能用袖子偷偷抹掉眼淚。
周宴之把喬繁和小鈴分别送回去,還讓黃師傅把他提前買好的禮品分給了兩人。
給喬繁的,是兩盒進口補品,補充鈣和維生素,還有一套價格不菲的智能按摩儀。
給小鈴的,是一套軟矽膠材質的觸覺積木玩具,和一隻輕便的盲文手表。
兩個人百般推拒,都拗不過周宴之,溫頌在一旁傻傻地望着,也不知道該幫誰。
回家的路上,車裡安靜下來。
溫頌和周宴之并肩坐在後排,車窗外夜色深沉。回到市區,車速慢下來了,路燈一閃一閃,把周宴之的側臉也映得忽明忽暗。
“先生。”
溫頌的聲音夾雜在車載音樂裡,幾乎聽不清,但周宴之還是捕捉到了,緩緩擡眼。
“今天——”
“别說謝謝了,”周宴之輕笑,“實在聽了太多遍,除此之外,還想說什麼?”
溫頌啞然。
那就沒的說了。
他縮了回去,鼓起嘴巴苦思冥想。
許久,他又轉過身,憋出一句:“先生,你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