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三個頭就已經是拜師大禮,但這小傻子還沒測靈根,楸吾不會那麼莽撞地收徒,先裝聾作啞地受着,回到修仙界了再從長計議。
小傻子也并沒有傻到無可救藥,他隻是不會說話,但認識不少字,在十一二歲的少年裡,已經能算得上聰慧。
楸吾給他手掌塗的是不留疤的上等療傷藥,不過一晚上的功夫,少年的粽子手就解除封印,清早起床他跟隻小耗子似的溜出農家院子,擎着一根直溜的木棍回來,每次楸吾要跟他說點兒什麼話,他都把着棍子庫庫一頓寫。
但他字兒寫得慢,楸吾已經在說另外一個問題了,他還在回答上一個問題。
見楸吾沒有體諒他的意思,還會負氣地停了棍子,楸吾瞅了他一眼,又立馬低頭繼續庫庫寫。
“我便稱呼你為宋泓可好?”
他們借住的農戶家壯勞力五更天便出門下田收稻,這會兒農家小院裡隻剩下他二人和在竈台間忙碌的婆婆,楸吾沒把自己當外人,跟老婆婆打了聲招呼,就搬出這家裡最結實的椅子,靠坐在院子裡日光最好的位置。
少年站在他跟前埋頭苦寫,不多時額前冒出晶亮的汗珠,空閑的左手焦急地攥緊衣擺,但也沒法加快他的寫字速度。
楸吾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也覺有趣,好心地沒再催促,看着孩子又急又慢地寫:“好。”
“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娘親姓宋?”
被個小不點稱呼為哥哥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楸吾極力繃緊向上翹的嘴角:“這種小事兒,算一算就知道了。”
宋泓把那一長串句子用腳抹掉,一筆一畫地又寫:“厲害。”
他的字說不上遒勁有風骨,但勝在字字端正,能看出來習字時是用了心。
“過獎。”楸吾也很謙虛地回答。
小孩腕子寫酸了,把棍子換到左手,再把右手背到身後偷偷地甩。
楸吾不是個會心疼人的,又問:“你是何時發現你的體質有異于常人?”
宋泓思忖片刻,用左手寫道:“三歲。”
嚯,看樣子确實是天賦異禀。
楸吾覺察出自己骨骼奇異,是和這小子差不多的歲數,一般來說,修仙者三歲之前顯異象為天才,三歲到十二歲為人才,十二歲以後便是庸才了。
很不幸,楸吾曾經是個人人能踩上一腳的庸才。
“行,以後跟着我,不說讓你名揚四海,但也可保你平安無憂。”楸吾含糊地給人畫了個頂飽的大餅。
宋泓沒聽出來他的敷衍,趕忙把棍子換到右手寫寫畫畫:“能夠伴您左右,乃泓一生之幸。”
個話都說不了的小傻子,寫書面的敬語還一套一套的,皇室的教育真不得了。
楸吾并沒有将這話放在心上,他聽到廚房裡婆婆喊着:“仙長,能否過來搭把手?”
好煩。
每次來人間降魔,楸吾最不耐煩的就是要在凡人面前裝聖人,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湊上前去幫忙,就為了凡人念他一聲好。
“我這就來!”楸吾裝模作樣地朗聲回應。
宋泓也極有眼力勁地扔下棍子跟上,一大一小齊齊堵在了僅容一人出入的廚房門口,最後少年比楸吾快一步,泥鳅一樣鑽到老婆婆面前,接過她手上沉甸甸的竹籃。
竹籃裡是幹糧和水,這是給田地裡她丈夫和兩個兒子的早飯,老婆婆原本也打算給楸吾二人煮粥,楸吾辟谷多年,又嫌棄粥水寡淡,婉拒了老人家的好意。
“仙長,麻煩您和這位小友走一趟了,我家的田就在大路直走往左拐的地方。”老婆婆客氣且利落地提出請求,順帶還不忘擔憂地低頭叮囑矮個子的少年,“小友出門可要跟緊仙長,我們村子近幾個月不太平。”
楸吾了然地開始套話:“我來之前便聽說此地有不知名的大妖,專在每月下弦月時,向村裡人索要一對童男童女。”
“嗯,昨夜仙長既然說你二人專職降妖,我和老頭子商量,是想留你們在此多住幾日,将那害人的妖魔除去。”老婆婆顫巍巍地點頭,“不知二位可有這個意願?”
宋泓雙手拎着籃子,退回到楸吾身側,也仰起腦袋瞅着楸吾。
楸吾勾起禮節性的假笑,溫聲答道:“我等修仙之人,自然是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就是不知這妖魔具體情況,無法布陣擊殺。”
婆婆思忖片刻,“二位可去村北靠近山腳的那戶人家,那劉寡婦上個月才失了她的獨子;或者去村南臨水處,趙家夫妻也是上月丢失的女兒。”
楸吾敷衍地點一點頭,其實情報網對這魔頭的行動描述得具體,他這番問詢也隻是走個過場,讓村裡人特别是受害的人家,知道有他這樣一個正義使者在。
“我們送完幹糧和水,會去走一趟的。”
目前距離下弦月升起,還有十天左右,楸吾也不趕時間,不用費心設法将那魔頭提前逼出來,反正村民擔驚受怕了那麼久,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正好趁這期間,教教小傻子多說兩句話,帶回去不至于丢他的人。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楸吾淡淡颔首,轉身率先邁出廚房。
少年就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雪白的衣袖被竹籃蹭上了竈灰,楸吾蹙眉撚訣,将那一身白衣換成了鴉青色。
“欸?”少年在他身後大呼小叫,瓦罐裡的水晃晃悠悠。
“給你換身耐髒的打扮。”楸吾撂下這一句解釋。
眼下正是秋收的時候,農戶都在趁着好天氣搶收稻子,将稻谷曬幹脫皮儲存好,冬季就吹着寒風到來了。
楸吾看着宋泓把籃子拎到田壟,又馬駒一般蹬蹬地跑回阡陌,金黃的稻田襯着少年鴉青衣裝,他是剛下山毛都沒換齊的狼崽,仰起臉看楸吾時,黑眼睛亮得驚人。
“我們四處走走。”楸吾說,他看出少年有話想說,憋得白淨的面頰泛紅,奈何這會兒沒有木棍,而楸吾也沒有耐性等他寫完。
他也是個魯莽的,跟在楸吾身後走了兩步,最後鉚着一股勁兒上前,與楸吾并排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