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吾禦劍在這盛京城的上空盤旋了一陣子,尋到郊外一處荒廢的廟宇,将臂彎裡的小孩掂一掂,掐訣收劍,落到廟宇前的空地。
他自己不需要休息,而是尋這樣一個地方,安置他從皇宮裡撈出來的傻小孩。
有靈根又如何,有靈根也是個傻小孩,方才險些被魔狐絞殺、又被他一把拎上空中,都呆愣愣地不吵不鬧,與楸吾短暫的對視,小孩還傻乎乎地咧出一個笑。
這反應力帶回修仙界,也是被那群豺狼虎豹吃幹抹盡的份兒,何況楸吾沒打算收徒。
降落,楸吾将小孩放到月亮地裡,“你就在這地方對付些時日,以你的體質,暫時死不了。”
至于怎麼活下去,楸吾懶得替人規劃。
小孩是個傻的,聽不懂他說些什麼,歪着頭盯了他好一會兒,花貓一樣的小臉又綻開了笑容:“娘。”
“我不是你娘。”楸吾冷酷地糾正他,雙手搭在他孱弱的肩膀,将他往廟宇門前推一推,“行了,你我緣分已盡,祝你今後好運。”
說罷,楸吾收回手,轉身禦劍騰空,往下一處情報網提供的魔族出沒地點飛去,他需要在人間逗留一個月,自然不能僅斬殺一隻魔物,總得弄死個四五六隻,才對得起他出門一趟耗費的禦劍靈力。
不過,他到達盛京還是晚了些,沒能把那些王公貴族救下來一兩個,讓他們對平民百姓多宣傳宣傳他的豐功偉績,好在殿外那群甲兵應該看見了他驚為天人的身姿——禦劍到場時,楸吾特意朗聲報了來處和大名,總有人會聽見。
雖然楸吾經過近百年的努力,名聲已經在人間到達家喻戶曉的地步,但名多不壓身、贊揚聲多也悅耳,總歸他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飛升上界,修仙之路枯燥無味,有這些聲名做調劑,楸吾也覺得沒那麼難熬。
如果成百上千的凡人齊刷刷地向他跪倒叩拜,那簡直就是無上的享受。
楸吾飄飄然地回味了一兩次類似的經曆,餘光一挪,瞥見了月光下在密林間穿梭疾馳的瘦削少年。
等等!
楸吾回眸,視線與少年漆黑的眼眸相撞,那是一雙幽深的枯井,隐隐燃燒着不熄的火光。
少年衣衫褴褛、蓬頭垢面,身形也蕭索得猶如秋季的枯草,然而他奔跑的速度極快,像是山林間矯健的頭狼,密密匝匝的喬木和野草阻攔不住他迅疾的腳步,楸吾這一愣神的功夫,狼一樣的少年與他的距離也驟然拉近。
楸吾心下一動,随即掐訣回身,向那疾馳的少年俯沖而去,少年明顯看清楚了他照霜劍的軌迹,但并沒有躲避,反而在楸吾距離地面七尺高之時猛然躍起,不顧劍刃的鋒利,緊緊地雙手攀在劍刃上,手掌濺出淋漓鮮血、身體顫巍巍地懸空而面色不變,執着地仰頭望進楸吾的眼睛。
“娘。”小傻子笨拙地呼喚。
楸吾并沒心軟,禦劍從密林之中驟然擡升,喬木樹冠茂密的枝條噼啪地抽打在少年面頰和身體,還有一兩枝險險地擦過了他的眼尾。
少年卻一聲不吭,攀緊劍身的手絲毫不放。
轉眼間,他二人便又升上高空,劍身颠簸了幾下,少年如枯葉翻飛,但始終沒有從高空墜下。
速度極快而力量極強,少年尚未開悟便能達到如此境界,楸吾已然能夠判定他天賦不錯。
稍稍勾一勾手,楸吾又将少年攔腰夾在腋下,鮮血順着少年的指尖滴落到劍身,也濺上了楸吾雪白的衣擺。
楸吾蹙眉忍下把這髒兮兮小鬼扔下劍去的沖動,于胸前一撫,從須彌戒取出觀世鏡,在少年面前晃一晃,瞬間将少年的姓名來曆知曉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祈國的九皇子,單名一個泓,因啞病和怪異的舉止,為君父不喜,連累母妃昭貴人獲罪囚于冷宮,一年前冷宮大火,昭貴人和其貼身宮女命喪火場,泓有靈根相護,從火海逃離并東躲西藏至今。
楸吾神色一沉,換言之,這小子現今無父無母無背景,縱使真天縱奇才,半途無故命殒也不會有人出頭計較,若是将他養至元嬰期,到時楸吾便又可得一洗滌經脈的寶物。
那魔族的内丹固然也對修為有益,但要奮力搏殺、仔細煉化方可服用,還得小心旁人的眼光,不似修仙者的元嬰,靈力純粹豐盈,服用吸收全然無後顧之憂。
思忖至此,楸吾不免露出一絲笑意:自他突破元嬰以後,上蒼還是待他不薄,他将此子帶回天一劍宗,也可堵住強求他收徒的悠悠衆口,真可謂一舉多得。
“娘!娘!”那少年忽然掙紮起來,擰着脖子瞧他,髒污的小臉浮出興奮的神采。
回過神來的楸吾便發現自己的白衣上多了幾個血掌印。
楸吾收回觀世鏡,深吸一口氣後,蓄力于掌拍在少年的後頸上。
原本活潑如小狼般的少年瞬間昏死,楸吾擡眼掠過茂密寬廣的山林,落到了山林之外依山而建的小村莊,河流蜿蜒地從村莊外經過。
那是情報網上标記魔物出沒的地點,不過此時,楸吾并沒有感受到明顯的魔氣波動。
看來是要在此間等待一些時日了。
楸吾冷冷掃了眼昏死的少年,心想着還是找處農家住下,給這血糊糊的黑煤球好好洗刷一番。
*
神仙……生氣了嗎?
這是少年被打暈後,腦子裡盤旋的唯一想法。
他腦子不太好使,但也能聽懂人話,神仙把他放到廟宇前的空地,就是不想帶上他的意思。
可若沒有神仙出手相救,他今夜就要命喪于那妖狐的尾巴裡,除了跟着神仙,他無處可去。
而且他隻想遠遠地跟着神仙,不會給神仙添麻煩,但神仙抓住他之後,為什麼會露出和娘親一樣冰冷厭惡的神情?
他真沒用,和神仙剛見面,就把神仙惹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