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黑霧像陰冷沉重的濕棉花,結結實實地壓在宋泓肩頭,令他行動都遲緩。
宋泓擡眼,那黑霧已經攏過他半身,從他額前下垂,露出了鼠眼龅牙,桀桀向他冷笑。
“快進來啊!”劉嬸邁出門扉的庇佑,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腕子。
黑霧順着少年的手臂,迅速籠罩過劉嬸的臂膀。
少年當機立斷地甩開劉嬸的手,卯起自己的蠻力将婦人推進門裡,随後重重地帶上了門。
身後沉重的濕棉花猶如蟒蛇一般,從他脊背繞到前胸,攀爬到他的脖頸,而後向左右兩側施力,猛然一擰——
“啪”地一聲鞭響,宋泓被不知名的鞭子抽.打在後背,幾乎要嘔出一口鮮血,向前踉跄了兩步栽倒在門闆。
膝蓋磕到地面的一瞬,身後的桎梏一輕,他這才扭身向後看去,那賊眉鼠眼的黑霧已經被藍綠色的藤蔓五花大綁,懸停于半空中無助地掙紮。
而神仙從月光的陰影裡踱步而出,向着被捆綁在空中的黑霧虛空揮了兩下手。
又聽見“啪啪”兩聲脆響,黑霧左右搖擺了兩下,表面不成形狀的霧氣逐漸散去,一隻半人高的巨鼠“吱吱”地顯露在了月光裡。
巨鼠有着油光水滑的灰色皮毛,一對冒着精光的小眼珠子,和朱紅色的龅牙,沒有了裝神弄鬼的黑霧,它除了碩大的體型,與那普通的田鼠都不如。
宋泓這才相信了神仙說的,這妖邪修為不高,跟那日皇宮裡的狐妖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但就是這樣一隻老鼠,禍害了十二條幼小的生命,宋泓很不甘心。
他捏緊拳頭爬起身,神仙正隔空左邊扇老鼠一巴掌,右邊又扇老鼠一巴掌,嘴裡還念念有詞:“被這畜生害了孩子性命的父母請到村北劉嫂子家門前,我将讓這畜生歸還孩子們的貼身之物。”
話音剛落,劉嬸的家門就被推開,但劉嬸沒立馬到神仙跟前,而是抓了宋泓的手腕,将他看了又看。
“隻摔了一跤,沒什麼大事。”神仙淡淡地提了一句,他掄圓臂膀再次扇向老鼠的左半邊臉。
老鼠“呃”地一聲,張嘴低頭,吐出一隻綴有小鈴铛的長命鎖。
劉嬸這才放開宋泓,碎步上前撿拾那長命鎖,摩挲到長命鎖上樸拙的字迹,劉嬸眼角閃爍出一點晶瑩。
不過此時她沒有落淚,而是恭敬地向神仙鞠了一躬,将那長命鎖緊握着貼近了心口。
陸陸續續有另外的村民踏月而來,神仙的巴掌聲此起彼伏,“劈劈啪啪”的像過年時的鞭炮,等到所有瑣碎的物件物歸原主,那老鼠雙頰腫了一圈,半死不活地翻白眼暈了過去。
在幾乎所有村民的見證下,神仙将這隻老鼠處決,那妖邪的屍身化為飛灰消散于月光中,宋泓眼尖地瞧見,有一小縷藤蔓從神仙袖口探出,将老鼠朱紅的龅牙卷走。
“這都是楸吾行走世間的職責所在,談不上什麼大恩大德。”
面對村民們潮水般的贊揚,神仙笑如清風朗月,不居功也不自傲。
“若是諸位一定要離廟宇為我紀念,那楸吾也隻能恭敬不如從命。”
“眼下妖邪已除,楸吾便攜小友一道離去,不再叨擾諸位。”
潮水聲未落,神仙就拎起宋泓,向村民們道了再會,劍影飛鴻,劃過平靜的夜空。
宋泓遠遠地回頭望去,在那一片熱切的招手歡呼中,找到那人群開外寂靜的女子。
少年向她招了招手,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但少年看見她在輕輕地招手,手心裡的長命鎖閃爍着一點銀光。
*
楸吾禦劍,順着那河流往上遊飛去。
其實可以在村子裡再住一晚上,不過看他腋下這撲撲騰騰的小鬼頭,多留一晚上,恐怕會被那寡婦的眼淚絆住——這是修行者的大忌,和短命的凡人産生不該有的羁絆。
宋泓這條件還算好的,小小年紀父母雙亡,兄弟姐妹估計在魔狐的尾巴下也剩不了幾個,簡直是先天修行聖體,不用像有些從凡間考入修仙界的小孩,還得用個百八十年斬斷凡緣,太耽誤正經修仙了。
楸吾可盼着宋泓早日修行到元嬰境,把那元嬰拱手送來。
百年前楸吾吸收煉化的那團元嬰,到如今帶給他修行的增幅越來越少,自他三十年前突破洞虛境後,饒是他再大量吸納魔族内丹、頻繁閉關靜修,他的境界也無法再往前邁進一步。
若想要邁入大乘期、前往昆侖天梯飛升上界,他還需要一團元嬰淬煉根骨經脈,而且最好是對他的木屬性有所增益的水屬性元嬰。
楸吾借觀世鏡清楚看見,宋泓在火海裡毫發無傷,根據他多年的經驗判定,這孩子的靈根十有八九是水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