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家已經被神仙貼好了符咒。
所以宋泓和神仙跟婆婆打了聲招呼,就往隔壁的人家去了。
他昨夜運氣了幾百次,這會兒隻覺身輕如燕,稍稍蹦一蹦就能上天,但在神仙面前,他還是要穩重些。
昨日神仙教了他修行之法,那神仙應該算作他的老師。
宋泓記得,他那些個皇兄稱呼教授他們文章句讀的老頭為老師,可是神仙一點都不老,單看皮囊外表,也不過雙十年華,宋泓喚他一聲“哥哥”倒恰如其分。
不過被神仙認作弟子,那他們的關系會不會親密一些?
走神之間,二人來到了老婆婆鄰居家門前,鄰家夫妻也正手握鐮刀出門,門内傳來報曉公雞響亮的雞啼,吓得宋泓一個小跳,下意識護好揣懷裡的符紙。
神仙拱手向夫妻倆簡要地說明來意,夫妻倆一聽面上就綻開歡喜的笑容,那當丈夫的說:“我們正擔心将倆閨女留在家裡會發生危險,但她們都太小了,也不能帶到地裡去。”
宋泓極有眼力見地從懷裡摸索出一張符紙,按照神仙先前教授的方法,踮腳将符紙拍在了門闆上,指一眨眼,那符紙閃爍一下藍綠色的光茫,瞬間就沒入了門闆裡,不見了蹤影。
看起來就是很厲害的法術,宋泓和夫妻倆都對今晚上神仙能收妖成功而信心滿滿。
神仙面上風輕雲淡,對此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走到天光彌漫,他們來到臨河的趙氏夫妻家,拍了一陣門沒見着人,宋泓直接往門上貼符咒,後邊正好傳來趙嬸的招呼聲。
神仙的嘴角莫名耷拉了一下,随即又揚起來,不厭其煩地向趙嬸重複了一遍解釋。
趙嬸自然也沒異議,還讓他們在原地等待片刻,沒一會兒從家裡捧出來一小布袋,說裡面裝的是饴糖,塞到了宋泓手裡。
宋泓看一看神仙,神仙點頭說:“收下吧,說謝謝就是。”
謝不出來,宋泓隻好嚴肅地向趙嬸點一點頭。
饴糖很甜,宋泓拈出一顆丢嘴裡就齁着了嗓子,早先在皇宮裡住,他吃慣了禦膳房專做的不甜的甜食,消受不了此等甜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神仙的眼睛好像一直在往他手裡的糖袋子瞟,對哦,有好吃的東西要先孝盡老師,雖然神仙還沒收他為徒。
宋泓趕緊獻寶似的把袋子舉過去,神仙矜持地問了句:“好吃啊?”
還沒等宋泓回答,神仙就把糖袋子接了過去,宋泓隻好點頭示意還可以。
看樣子神仙還蠻喜歡吃,一下喂進嘴裡兩塊,嘎嘣嘎嘣地咬:“是還好吃。”
宋泓暗暗記下,以後有機會,可以送甜食給神仙。
他們臨近晌午時,才走到劉嬸家門口,很意外的是,沒有看見劉嬸坐在門檻上,宋泓不禁四下張望,視線落到了不遠處的田地裡——她弓着身子,在田地裡收割稻谷。
“這是最後一家了。”神仙還捧着那糖袋,“貼完就回去歇着。”
宋泓把符紙拍門上,又扭頭看了一眼劉嬸,看見她頭發上的稻穗和鬓間的汗珠。
他回頭把神仙空着的手抓了,汗津津地寫着:“我想去幫劉嬸收稻子。”
神仙也沒否定他,上下掃了他一眼:“那傍晚到河邊跟我彙合,另外……換身衣服。”
說話間,神仙打了個響指,宋泓身上鴉青色的寬袖長衣換為灰布的短打,袖子和褲腳都綁得緊,行動很利落。
神仙再勾了手,不知從哪兒飛出來的發帶将宋泓腦後的長發挽起,綁成了清爽的高馬尾。
“好了,現在去吧。”神仙滿意地推一推他的肩膀。
好像又被神仙妥帖地照顧到了。
宋泓輕快地像匹小馬駒,哒哒地跑進劉嬸家的稻田,劉嬸不但沒被吓到,反而露出一抹笑。
“你又過來啦?早上吃飯了沒?”
宋泓聽得心口熱,比比劃劃地向劉嬸表達:他想幫忙收割稻子。
劉嬸沒看明白,但臉上還挂着清清淺淺的笑容:“你到田坎上坐一會兒,等到晌午了我再領你上家去吃好吃的。”
宋泓急得快跺腳,扭臉想尋神仙過來幫忙解釋,但就這一會兒功夫,神仙就回到了老婆婆家的院子,坐在屋檐下的陰涼處,拈着袋子裡的饴糖吃。
沒辦法了。
少年隻得身體力行地彎腰伸手,使出一股子莽勁兒,将一把大腿粗細的稻稈連根拔起,其穗子上飽滿的谷粒簌簌下落,他也絲毫不覺,直愣愣地将拔下來的稻草遞給劉嬸。
劉嬸這下懂了,忙忙接過捆紮好:“哦,你是想幫我收稻子,多謝啦,不過我自己能應付得來。”
宋泓有些低落,他聽出這是敷衍小孩的話。
劉嬸看出他的低落,又連忙補充:“那你幫我把放田坎上的水壺拿過來吧。”
得了這句話,少年又揚起精神,轉身跑到田壟上,穩穩地捧了裝滿水的瓦罐,風一樣地刮回婦人面前,卻看到婦人把手上的鐮刀暫時擱置,彎腰俯身仔細撿拾着被他抖落在地上的稻穗。
原來是給人添麻煩了。
宋泓蔫蔫地低頭,劉嬸把那沾滿泥土的稻穗的塞進面前的圍兜,雙手接過了水罐,好脾氣地笑:“你來真是幫我大忙了,不然我喝完水也沒人送,隻能挨到晌午回家。”
劉嬸是在寬慰他,不涉及到劉嬸死去的孩子時,她有着超然的平和與耐性,明明宋泓都幫她倒忙了,她還不舍得罵他。
“那位仙長是你的師父吧?他将你教養得真好。”劉嬸擦一擦嘴角的水漬,枯槁的眼裡也被日光照進些神采,“你待人又講禮,長相也乖巧。”
宋泓沒法解釋,他是個傻乎乎的小啞巴,隻會一些簡單的音節,他很想說他還不是神仙的弟子呢,不過他也很想成為神仙的弟子。
“你未來肯定有個好前程,那位仙長一看就有本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心善。”劉嬸絮絮地說着,末了把瓦罐遞回他,“去田坎上坐會兒,等下我還需要你送水呢。”
真奇怪啊,宋泓坐在枯死的野草上,懷抱着瓦罐,仰面看着沒有一絲雲的高遠天空,明明他和劉嬸認識也不過兩天,他卻想為她多分擔一些勞累,而她也對他有着分外的期許。
他失去了娘親,她失去了獨子,他們就那麼趕巧地相遇了。
宋泓渾身暖洋洋的,隻心口的位置,翻騰着酸澀的難過情緒。
神仙其實也沒說錯,人都死了,而且死不能複生,但他還是執着地想為劉嬸她們做些什麼。
留下來沒幫上忙,也沒幫上倒忙,宋泓隻負責打打水跑跑腿,就在劉嬸家蹭了一頓午飯。
午飯是米粥和臘肉,劉嬸很抱歉說米是陳年的米,臘肉也是去年腌制的,不知道合不合宋泓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