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泓吃得很香,他觀察過老婆婆家的餐食,發現他們的碗裡糠對于米,不像他手上這碗粥,全是實實在在的米。
劉嬸看他吃得香很高興,接過他夾的臘肉時更高興,高興過頭不自覺感慨:“我家晃兒長大了,懂得心疼娘親了。”
晃兒是她獨子的小名,宋泓沒有别的反應,隻是連連點頭。
很快她自己意識到不對,别過臉去飛快地擦去眼角的淚,宋泓把盤子裡剩下的肉都撥給了她。
“你這就吃飽了?”劉嬸驚訝地問。
宋泓拍拍肚子,示意自己吃好了。
*
下午還是原樣照搬上午的活兒,宋泓從劉嬸家水缸裡打水的動作更麻利了些,心裡還想着要去到村南的河邊,幫劉嬸挑水裝滿水缸。
不過要怎麼跟劉嬸說,這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宋泓捏了捏自己喉嚨,心說真不争氣。
可還沒到約定好的傍晚,神仙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宋泓身後,雙手夾過宋泓腋下,拎貓一般将他從雜草堆裡摟起來。
“劉嫂子,我們就先走一步。”神仙朗聲叫住在地裡忙活的劉嬸,“太陽落山我會設陣降魔,屆時請關閉門窗,切勿出門遊蕩。”
劉嬸一時無措,沒敢看神仙,隻看着被神仙拎起來的宋泓,才疊聲答了好:“仙長放心,我一定照做!”
神仙也細心,記得還沒囑咐過劉嬸。
宋泓隻一晃神,就被神仙拎着落到了村南的河邊,這陣子四下無人,河面舒緩地盈着金芒。
“好啦,給你洗刷一下,這在田裡都滾成了個泥猴子。”神仙将宋泓高高地一抛,那雪亮的長劍飛出,把大叫的宋泓穩穩托在半空。
于是宋泓趴在劍身,看神仙熟練地施法,移動着河灘上的鵝卵石,将其一圈一圈埋在淺顯的河床裡,在那平緩的河面壘出一個獨立的小池。
“下來。”神仙雙指一勾,劍身傾斜,宋泓便直接四仰八叉地掉進了池子裡。
“啊呀!”
池子不深,他坐着,河水都隻淹沒到他腰,神奇的是他一入水,身上的衣服就不見了蹤迹,吓得他一個激靈,雙手抱住了自己。
“個小孩擋什麼?前兩天還是我幫你洗的澡呢。”神仙嗤笑着斜了他一眼,自顧自坐上臨近的大石頭,“把身上的汗味洗幹淨,夜裡就靠你做誘餌了。”
神仙話沒說全,宋泓也立馬想了個明白,那妖邪抓走虐殺的都是童男童女,而他正好符合妖邪的虐殺條件。
宋泓拍一拍池邊的石頭,喊了聲“哥哥”,示意他要說話。
神仙把手遞過來,他就水淋淋地寫:“需要我怎麼做誘餌?”
“簡單。”神仙收回手,舀了捧水往他臉上潑,“你隻用滿村子地跑就行。”
“可是現在還沒到下弦月出來的時候。”宋泓眼疾手快地又抓住了神仙修長的手指。
神仙這回沒收回去,由着他寫寫畫畫,“我會給你撒一點增香粉,吸引它出來。”
“那魔頭修為不算太高,下弦月那天力量旺盛,才出門覓食,而那些凡間小孩,隻能供他填飽肚子。”
“但你不一樣,它今夜出來搏一搏把你吃掉,很可能修為就提升了。”
宋泓了然地點點頭,耿直地問出了另一個問題:“哥哥,你教我打坐修行,是不是要收我做弟子?”他期待得心跳加快。
“目前說不一定。”神仙卻這般回答,“你還沒完全過關呢,小子。”
宋泓有點失落,但很快振作:“我會努力過關!”
神仙收回手,在宋泓額前拍了下,“趕緊洗你的澡。”
*
宋泓懷疑神仙藏了一個巨大的衣櫃,因為他從池子裡爬出來抖水,神仙揚手又給他套了身新衣服,這回是玄色的窄袖,沒入夜色中看不見,行動起來不輸給短打。
他頭發還沒幹,打着手勢“啊”了兩聲,神仙的指尖漫出翠綠的藤蔓,從他脖頸爬到了耳廓,随即他的發絲感受到一股拉扯的吸力,那藤蔓“噗”地一聲開出一朵淺藍色的牽牛。
花朵散發着幽幽的芳香,但過于香了,沖得宋泓直打噴嚏。
神仙把那藤蔓勾回,宋泓頭皮一輕,發絲果真幹燥地又束回馬尾,他欣喜地仰頭看神仙。
但神仙的視線越過他發頂,看着西天燒紅的雲霞。
村裡的農戶家陸續升起炊煙,宋泓也學着神仙的樣子放眼望過去,一家接着一家,那村北山腳位置、孤零零的劉嬸家也是如此,宋泓淺淺地放了心。
“到時候把那魔頭引出來,你盡力逃跑,不用擔心被它追上。”神仙徐徐地叮囑他。
“被它追上會怎麼樣?”宋泓讨嫌地多寫了一句。
神仙回答得笃定:“它不會追上。”
暮色四合,夜幕降臨,神仙在宋泓後腦勺拍一巴掌,宋泓便如一支離弦的箭從河灘飛向村落。
奔跑于他而言本就不算難事,更何況昨日修行過,他這會兒奔跑得更如魚得水。
村民們都很信服神仙,此時關門閉戶,鄉間阡陌寂靜無人,宋泓的足音是此間唯一的聲息。
“嗒”“嗒”“嗒”。
缺了一塊的月輪散發着冷清的光輝。
少年由臨河的村南奔向靠山的村北,馬尾輕晃,猶如一陣自在的風,而風将那花朵奇異的香氣散步到阡陌每一個角落,少年腳步輕快,身後空無一物。
宋泓跑到了劉嬸的家門前,這已經是村子的邊緣,正準備掉頭往回跑,忽然感受到身後一股異樣的涼意,那是某種陰暗黏膩的視線,它鎖定了少年的後心。
而少年謹記着神仙的叮囑,咬牙掉頭繼續跑。
“吱呀”一聲,劉嬸家門開了,月華裡婦人眉眼擔憂,急聲招呼少年:“你還在外面做什麼?快!快躲進來!”
少年腳步一頓,那涼意便化為實質的黑霧,攀上了他的背脊。